〈作者簡介:鄭衍基曾為台灣三位總統掌過廚。在多次的國宴中負責端出招待外賓的菜餚,它是輔大、實踐、文化大學及高雄餐飲學校最受歡的老師,也是電視美食節目中最受歡迎的師傅。他出的書「樂在廚中」被很多餐飲學校拿來作為餐飲公民教育的課本。〉
我的個子矮小,這讓我在學習過程中,比別人多了一些危險性,也讓人總覺得我還是個小孩子。
初進廣州飯店,不會說廣東話,非廣東籍,更讓我與師傅、同儕之間的相處,多了一層距離。拜師做學徒之後,我發現廚房裡和我同輩的廣東小孩,都被師傅帶在身邊親切地照顧著。而我始終被編派去做一些雜務的工作;而廣東籍的小孩,早早就已經可以跟著師傅學習做包子、點心的細膩手法。這對一個十幾歲孩子的心理,實在傷害很大。
心裡難過歸難過,我卻沒想過要回家訴苦,只是不斷地告誡自己:「路是自己選擇的,就要自己走出來」。因為這是自己有興趣的工作,所以再怎麼遭到不公平的待遇,我一點都不以為苦。但是,我也沒有就此屈服於環境的安排,時時刻刻思索能有什麼方法融入我所處的世界。我發現跟我周圍的人要能夠溝通,第一步當然就是要學會廣東話。開始時,我不時偷聽師傅們怎麼說,私底下也常央求比較好相處的同儕給我一些指導,就這麼經過了半年。
有一天,師傅突然發現,他不經意地用廣東話對我說話時,我不但聽得懂還能同樣地以廣東話回答,他才認同我也是個有心學習的小孩。
然而能用廣東話溝通,還只是能夠跟眾人互動的一小步,真正難的是如何學到做菜的技巧。關於這點,我只能用『偷師』來克服。
就拿學做叉燒包來說吧!一開始我看到別人都可以學怎麼製作叉燒包,獨獨我沒有被點名,只好待在一旁觀看。當師傅發現我也在看怎麼製作叉燒包時,他會在進行關鍵步驟的時候,突然叫我去別的地方拿東西,等到我回來的時候,剛好全都教完,整個過程很巧地我都錯過了。幾次之後,我意識到師傅是刻意地不想讓我學,可是能怎麼辦呢?只好嘴裡說不想學,然後挑一個不會影響視覺的角度,佯裝做其他的工作,其實是默默地觀察師傅的動作,然後硬記到腦海裡。
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再憑著記憶摸索師傅拿過架子上的哪些瓶瓶罐罐,麵粉大概用了多少,設法依樣畫葫蘆,和個像樣的麵糰出來。就這樣每天偷記一點,晚上偷做一些,經過了幾十次的失敗,像是發粉放不夠,蒸出來的叉燒包硬得像石頭;鹼水放太多,香噴噴的包子,當場變成怪味包;叉燒包的皮不夠潔白光亮,像是擱了很久賣不出去的包子EF。經過不停地實驗,不停地修正,幾十次之後終於蒸出來一個像樣的叉燒包。
接下來更重要的是,如何讓師傅試吃到自己好不容易摸索出來的叉燒包?
我想了想之後,想到了一個辦法,先到另一家也是以叉燒包聞名的餐廳買了幾個包子。但我包子買回來,不是要給師傅吃的,我是要來嚐嚐看,和自己的叉燒包做個比較,確定自己做得也不差,甚至還認為略勝一籌之後,我再把自己做的叉燒包,用那家餐廳的包裝袋裝起來,送到師傅面請他品嘗。當我看到師傅在品嚐了叉燒包之後,流露出喜悅、滿足的神情,我知道我的叉燒包學成了。
在我當學徒的這段日子,遭受了這些不厚道的對待,如果不是我一心要學廣東菜,很可能會承受不下去。由於早期學徒生涯這段坎坷而冷漠的遭遇,現在不管自己的手藝是傳承自師父,還是自己揣摩摸索而來,我都很珍惜這個成果。
也因為這樣,我深覺「學問有如肥料,必須遍地撒種,遍地開花結果,才有意義。」
這些年來,我把傳承當作回饋,如果沒有當時的一點啟發,我也不可能得到深刻的體驗,對於當年的種種一切,我始終是懷著感恩與惜福;但是更多了一份寬厚的心,來運用在下一代的身上,希望他們的手藝比我們更好,未來的前途更加明亮。
所以我對教育下一代的態度是:「我給你的東西是心甘情願,至於你要拿走多少,我沒意見」。孩子們要學多少,我完全不強迫,強迫只會造就不平衡與怨懟,絕對比不上自動自發向學的學習效果。餐飲這個行業,「興趣、熱誠、用心」是能堅持下去的三大要素。具備這三大要素,廚藝這條路才能走得自在而愉快!
摘自:文經出版社「樂在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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