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心目中的偉人 (上)

――我的外公

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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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月3日訊】外公去另一世界,一晃二十多個年頭。

回憶的思念如微微清風,看不見,摸不著,總能感覺。這感覺是那麼細膩,幽然,虛幻。在夢裏清流漣漪,在聚談中觥籌交錯,在筆下滔滔不絕。外公象色彩豐富的雲霓:清晰而幽深,閃爍時斑斕,飄逸中迷漫。他那清瞿的身形,和善的面目,平常外貌,充實內涵,在驚濤駭浪的歲月,視之泰然,處之若素,q之若神。在中國歷史動盪的年代,外公走一條自己的路:不露聲色,不言是非,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恬靜歷程85歲載。比較蔣介石的模樣,外公面容略為瘦窄,特別是年青的時候真象。

我最初的記憶在外公背上,左搖右擺,顛瀾起伏,進退迂回。聽外公兒歌哼哼:「黃絲黃絲――螞螞!請你嘎公嘎婆――來吃嘎嘎!坐的坐的――轎轎,騎的騎的――馬馬。大哥不來二哥來,來了一齊都………麼台。」唱時在接近尾字拖長,再乾脆停頓。先說『嘎』發陰平聲,意指外公外婆。後則指肉,發入聲。『麼台』』意指完畢。到人間第一幕,獨與外公親密

1951年的重慶南岸人口並不密集,相間田園,古老街道,破舊黑牆,依稀留有迷幻日本飛機轟炸的色澤。把時光倒流,外公那年是我而今的歲月,幼小的我看著外公儉樸便裝,松樹軀幹,高大秉正。外公很慈祥,從不責打孫子,話語輕之而微,甜而膩,兼有笑容;外婆則不然,蔑塊時有惠顧,孩子嘛。在外公的背上,天空雲色隨著外公的步伐而旋轉,我的童稚心扉感覺平靜安適。最是隨外公背著出門擔桶,他那「潲水賣錢!」的呼聲沿街,挨家挨戶那門前的潲桶,給外公將清水側流,便三分兩分「潲主」討還價格。然後外公身子下彎,我頭朝下,他起身,我復位,外公象巨大的車輪,把世界翻來覆去。當收滿一擔回家,放下擔子,就是外婆一年裏餵兩頭豬的細活。

這時候的外公舒展肢體,拍打衣服,清水潦手,挪挪條凳,依然輕輕戴上眼鏡,左右擺放精巧的繪圖工具,圓規,鋼尺,各種筆墨。外公還是背著我,彎腰查閱觀賞他自己的作品。我從外公的肩胛頸項邊斜望:一大本本畫冊,圖樣,密集座標,飛禽走獸,山水雲色。有些頁面圖畫還未完畢,記得外公說過,這樣的畫冊來自英國。那封面顏色灰綠,裏面紙頁有細密的座標線,紙張光滑厚膩,長約五十公分,寬四十公分吧,厚達一寸左右。每頁邊上有一張幾寸的樣布條,當時的我惑然不覺。那樣布條來自英國,德國,美國。那冊也是外公在他風華正茂時期保存著自己的「國寶」。珍惜之情,幾乎透過心胸,觸感到我的肢體。

外公姓李名松林,四川江津人。一次我翻閱戶口,冊頁上注原名李德懷。我「啊!……?」的一聲。他笑說:「那是按照出生的字輩取名,就象你是堂字輩,你弟弟名堂貴,你伯伯的兒子叫堂雲,堂智,一見便知有血緣關係,只是遠近而已,象樹丫與樹枝,來自根源。算命先生說我的五行缺木,便以松林補足。」「哦!」了一聲,我才懂得。後來見彭德懷遭遇,我慶倖外公姓李。兩年前我偶爾見到份成都晚報,有篇論及唐玄宗之後子嗣後輩在四川的蹤跡,撰文者系李氏德字輩最後一人,文章追溯到唐朝安綠山事變,玄宗入川之後留一子成都為「人民的勤務員」,由此衍續後代,列有譜記。李家宗族僅有成都江津兩支脈。

那年我回國去江津為外公外婆掃墓,問及鄉親,回答當地僅有這一李家字輩,由此可見,我的外公應屬其後。但外公直到去世都沒說此事,害怕麼?可能。當然,一千多年過去了,無所謂聊聊。前幾年我捉筆執文,想到自己母親姓李,唐人固然,海外嘛,華人本性,說自豪還數李唐,而非嚴打之後的元朝,屠城而興的清廷。夫則不必當關。我本姓胡,十代之前在湖北永州麻城,托張獻忠在四川徹底大搞根據地,據說那時都要繩捆索綁。父親一生趣味茶館酒店象棋撲克魚杆,我們當為反面人物。看中國近代,姓胡的經商從政名聲在外,除開江青曾經有意作戲侮辱不說。但我仍然願隨母姓,以此筆名。

外公家貧,世代務農。在上世紀初,他的母親(重慶哩稱外祖祖)被推薦來重慶南岸稅務局長家洗衣做飯,以忠厚老實為人,受大家敬重。那時外公進城探母,年僅9歲,因聰敏伶俐,為局長喜愛,說這孩子可造就,便保送他進到清末洋務運動時李鴻章主辦的「勸工局」屬下技校(好象詹天佑也屬此局培養之後留學美國而成中華驕子),由政府出資,免費住讀。外公學紡織專業,提花工藝花樣設計,那飛禽走獸,花鳥水天,五彩七色,繽紛在目,引得了外公的身心灌注,學業精深,為一校首屈。業畢派往南京蘇杭上海等地觀摩交流幾年,其間也結識不少中共梟雄,一如鄧小平,周恩來等。「他們去法國留洋,叫我一塊走,當時我看重技術,就不那麼願意,更捨不得自己學業。而且有了你外婆嘛。當然,都是國家拿錢,想走就可以走的。那時候啊,當工人需要政府勸說,所以才創立了勸工局這麼個機構,老百姓還是喜歡有土有地就種實惠,沒有的情願租賃,那個去做工喲,才不自由呐。」

外公默默的回憶往事,深邃的目光,複雜的面容表情,仿佛回到二十年代他那朝氣勃勃,雄心報國為家之情。他齟齟抽著葉子煙,一燃一熄,嘴唇不時凹凸,看著年華就象那浮浮煙霧繚繞,再一揮,又還不時摑一下煙杆。「如果去了,也會和他們一樣。哎!幹革命呀,總要死人,折騰國家民眾,哪點好嘛。所以我考慮之後,打消了念頭。我同學們去的再無音訊,石沉大海,嘿,真的去了哇,說不定還沒有你們呢?」外公叭一口葉子煙,釋開皺紋笑笑說道成年舊事,輕輕的話語,將中國戰火硝煙化解于平靜的目光之中。那是我出牢獄之後,才第一次聽到外公對時政看法。沈默寡言的老人,從來不說這些的。他還清楚明晰說到南岸頭號大員外孫家花園的地主孫淑轅(音)庇護劉伯承經過。如數家珍,簡直就象他親自辦理此事,劉伯承和孫的對話,以及劉鄧軍隊來川,孫得到劉的信告訴外公他只有拋棄家產,連重慶都不能居住,面含淚珠的慘景,讓外公說得含蓄深長。末了他還告誡我,這些話不能外說。孫是我外公摯友,他們年青時候彼此親近交往,外公為孫的結局(可能難逃1951年的「三一三」全國抓捕屠殺)萬分痛惜。

一次我去伯伯家,聽他說外公經歷的口氣,簡直象文革裏人說毛澤東:「嘿!你的外公啊,不得了的人喲,莫看他現在是悶不做聲的老頭。他年青時候,重慶城渝北南三岸(老人說重慶總體就這麼言喻)的人,沒有不認識的,威名遠揚喲。他不但設計提花技術第一,為人兼和,行俠仗義,有口皆碑,地方上有扯皮事,只要你的外公出面,嗑不平的都嗑得平。」伯伯說到外公那麼讚美的激動,使我萬分意外,而我眼目中外公僅僅會唱「黃絲螞螞」,收豬潲,看圖冊而已。從外婆口裏我知道外公曾經是南岸袍哥會裏的重要人物。「你外公嗨(陰平聲,指在社會團體裏結拜)了嘛,那陣子那個不來求我們喲。」外婆的口氣,除了敬重外公,含有社會份量。

媽媽還說過一件存年舊事,那是外婆在家做事,不經意從樓上潑水窗外,正好淋灑到一位過路豪紳,本來可道歉了之,可外婆性格從不饒人,倒給人家一陣怪罵,真是無理取鬧,險些弄出大亂子,驚動地方,似有「炸平廬山」之勢。誰知由我外公出面,在茶館輕輕一席話語而解。可見外公之社會聲譽影響。要是碰上象楊森那類人,這傢伙待他的老婆,一槍就斃了,兩槍就把外面的幹掉。在我中年時節,外公還告訴我一件震驚事情。他青年時曾一度接近共產思想,被楊諳公(楊尚昆之兄)叫去重慶七星崗城門打槍壩(外公不說我還不知道這地名)參加集會聽宣傳。「我們都年青,那陣子叫鬧共產,哪象今天,不就幾個人攛起來,說說吹吹。我去了不還不到一會兒,就聽得槍響,子彈就在我耳朵邊飛來飛去,嗡嗡直叫,楊諳公當場就給打死。」那是1928年3月三十一日,已記載共黨史裏,重慶城裏七星崗通遠門為楊諳公修的紀念物:拳頭塑雕,當然,是楊尚昆主席時候,重慶市委所塑。

聽我的伯伯講述,在抗戰爆發之前,外公的事業風華正茂,賓客如雲,中國工業蒸蒸日上,各行興旺,民意高昂,重慶的紡織提花行業商家老闆,紛紛登門聘請外公設計圖案,製作排版。我的爺爺伯伯和父親也屬此行,購有機器設備紡線織紗,最知行家名聲。「你外公呀,一般小老闆都不敢請他,倒不是他拗(重慶話意‘擺’)架子,是他當年在重慶的技術首屈一指,大商家老闆都等著,請他一天鋼洋(銀元)好幾十,你說厲害不。」在中國的二十年代,一塊銀元可養活一家人,一個教授的月薪,如胡适才兩百多銀元。遺憾日寇侵華,重創中國工業,從此破敗凋殘,一蹶不振,外公居然失業了。那時候他不但要養活自己一家,還要負擔外婆一家以及其弟弟的學業,再加江津農村親屬群等,眾多人口,全是外公負擔。戰爭爆發,外公投資于鋼鐵,也捐獻國家抗戰,本當漸漸起勢,突然原子彈恩賜日本,抗戰勝利之後,鋼鐵竟然在那時供過於求,廢品了。外公頻臨絕境,從此家道中落。四川的紡織業又因戰畢外遷,本省的也消失亦盡,無法恢復原氣,根本沒有產業起步。外公在惑然中就舉國「解放」」了,也是幸事,不然,他恐怕不得天年。外公的事業都在抗戰之前,因他性格平和,名聲享譽時,沒有結怨豎敵,要不,外公非算「劣紳」,也屬該「推翻」的階級成員,如他那些被槍斃的朋友。

去年回國,家宴中回憶外公生平,我們姊妹交口稱頌,唯有父親憤然:「嘿!你們都說外公好,他年青的時候抽大煙你們知道不?!」甚至他還振振有辭:「你們不曉得,解放初,政府組織徵詢地方人才,各自報到專長特技。那時百廢待興,大搞建設,用人之際。你們外公就是不去,畏懼再三,那有如此技術不露,情願失業在家都要得。這是不是太迂腐?」父親說得激昂,大手揮舞,臉色紅漲,喝酒興頭,77歲仍然精神百倍,一雙有神的眼睛自以為洞察萬物,言語中不失譏諷。言下之意,外公本當大展鴻圖,卻自甘落後,萎縮做人,豈非明智。

弟妹們無言答辯,唯我一想覺得不對。與父親唱對臺戲是我的舊習:「…..不過,二十年代的中國富豪人家,抽大煙的普遍,這並不奇怪。張學良行伍,昏然指揮萬馬千軍,鴉片煙癮發還從馬上摔下來。他的幾萬人馬攻打涿州傅作義幾千人,數月不克,成了驚世奇文。外公自己掌握抽煙,也非傾家蕩產,並無大過。當境遇不善,他就立即戒掉。至於去向政府說毛遂,弄得不好‘引頸’自縊,那年頭明一套,暗一套,他的師兄弟,學徒遍佈各界,多是社會上流人物,難免和國民黨或者地方豪紳軍閥有染,這樣自薦吃不了兜著走,那年頭說老實話的幾個有好下場。地方官僚要是知道他的歷史,再一一外調(在毛共時候,用「外調」整人,搞黑材料迫害致死的千千萬萬),誰要說錯一句,無中生有,搞不好我們都是黑五類家屬」。

說到此,我想起小時隨外公上街,見一白髮老翁,面容慈愛和祥,銀須美髯在胸,似有道骨仙風神韻,他們想見彼此神色激動,但僅僅相互點頭,外公對我說:「這是你大外公,問聲好!」我從來沒有見過,靦腆的問詢。但過後奇怪:「他怎麼從不來我們家呢?和你這麼好。」外公搖搖頭說:「現在不同了,各有各的事嘛,將來你大了會明白。」童心納悶不解,也瞬間忘卻。記得這位美髯公來我家(就那麼一次),媽媽高興極了,非常熱情,伯伯前伯伯後的稱呼,是從來沒有過的興奮,我覺得奇怪。媽媽很想留他吃飯,可他只有三言兩語就匆匆辭別。隨之聽媽媽碎碎叨叨念及童年舊事,說是大外公與外公是結拜弟兄,也姓李,鼎鼎人物,當年與外公何等親密無間,凡生日節假禮尚往來頻繁,兩家情同己出。媽媽又說,哎呀,現在,多少人都不敢往來了,立場嘛,思想的,都怕連累一趴拉(重慶話指一大群)。可見「解放」之後的外公和大外公等特別謹慎,隱忍不露,政局更變,獨善其身。後來聞知大外公去世,我見外公在家默然籲唏長久,難言緬懷,舊事之隱。記憶中外公的弟子全川,而外公待人之厚道,終身無敵,竟然沒有一人聯繫。說來,還是怕字當頭。外公另一結拜兄弟姓李纓,舊軍人,解放之後隱忍不露終身,我在「初戀」文裏有祥述。

1953年重慶南岸修築公路,徵集社會閒散人員,外公為生計加入築路工人隊伍,每日肩挑背抬,鋼釺鐵鏨,揮汗如雨,從技師到收潲水然後做愚公,住工棚,下野力(重慶話指幹笨重活的),默默無聲,無所求索,無所抱怨,隨遇而安。那時候只有週末見外公回來,我好高興,環繞老人叫來叫去,守著外公蹦蹦跳跳,看他在昏燈下偶爾看看自己的作品:標本,畫冊。有時候他還拿出自己的工具尺規,畫規,比比劃劃,聚精會神測試圖樣,一如常勝將軍在擺弄沙盤,決定戰役。那深邃的目光,與桌面的圖畫交映,一隻只虎熊龍魚,花鳥草蟲,一張張的,百花爭豔,鳳凰開屏,仿佛也看著外公,怒放爭豔。我看著他手筆揮動,從細微的座標線,到外公面容密佈的皺紋,尤似年青英俊的外公,在學校裏與同學們切磋技藝,在工廠裏與老闆商論產品,在滾滾流動的市場中,人們喜笑顏開欣賞著外公的心血凝結的繽紛色彩,妝扮著姑娘的笑靨,小夥的神情。門樓的點綴,客廳的鋪張。可惜那些工具,竟然被我在1958年大煉鋼鐵的玄吹中,被老師下達每個學生必須繳納的「廢鐵」任務時候,交給學校拿去煉成廢渣。當外公第二天找工具時候,突然發現工具盒空了,問我之後,他竟然覺得好笑。

同樣的事發生在我拿了父親的幾本舊俠書,撕破折紙條玩耍,因此而重疊蔑塊傷疤,至今都看起來還意味深長。畢竟是外公,對人待事那麼無故加之而不怒,驟然臨之而不驚。後來外公越來越不摸他的作品了。唯有的消遣是將草紙(重慶人叫的一種淡黃紙,也即手紙)裁得整齊劃一,迭好,一張張在手裏搓成小紙筒。那時候叫紙煤子,點火之後可以慢慢暗紅燃燒,需要的時候就用口一吹,便燃成明火點煙或者生爐。那年頭家家必備。外公抽葉子煙,紙煤當然需要。他坐在桌邊聚精會神,我跪在凳子上才夠平齊。看外公青筋的手掌動態,一張張紙捲筒,搓圓,再一根根排列整齊劃一,一道道的工序,外公一絲不苟,仔細深入,一如他在設計研究什麼複雜技術。不懂事的我問這問那,外公總是慢言細語,循循善誘,微微的笑容,細膩入微的解釋,潤育著童心的花朵。有的時候,外公整理葉子煙,用口含水噴霧,讓煙葉微潤,再攤開,撕去筋絡,剪取中間葉面做外層包裹,擰粹邊葉做芯,輕輕的搓齊,一根根自製的短短雪茄,擺成陣勢,裝入煙盒。於是,每天的叭嗒,叭嗒,再與自己的標本為伴消遣時光。 (待續)(//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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