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一梟:狂者與鄉願

----再和袁紅冰《英雄不謙卑》

東海一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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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月20日訊】 一

袁紅冰所崇奉的英雄主義哲學和《英雄不謙卑》中所描述張揚令人傾心的「英雄的驕傲」,與歷代大儒所實踐、明代心學(理學的大派別)發展到極致的狂者人格一脈相承,其筆下的英雄形象,與孔子所推重的狂者氣象千古輝映;而那些精神太監心靈陽痿者流,奴性天成,媚骨內斂之類,那些「 為追逐世俗名利,終生戴謙卑之假面,蠅營狗苟於人間,蛇行鼠竄於世上 」的謙卑者,與孔子所斥罵的鄉願何其相似乃爾。

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譯為現代語就是,如果找不到「中行」的人為友,就與狂狷者交往。狂者敢做敢為,大所有為,狷者清高自守,有所不為。何晏集解引包鹹語曰:「狂者進取於善道」,朱熹《集注》曰:「狂者志極高而行不掩」,又曰:「曾皙言志,而夫子與之,蓋與聖人之志同,便是堯舜氣象也,特行有不掩焉耳,此所謂狂也。」(見朱熹編纂《四書集注 -孟子集注十四》)。程頤認為,”人有些狂狷方可望聖人.思狂狷尚可為,若鄉願則無說矣.今之人才說這人不識時之類,便有些好處;才說這人圓熟識體之類, 便無可觀矣”。

「中行」就是完全合乎中庸之道,乃聖人心目中最理想的人格,狂者太過,狷者不及。中行難求,退而求其次,狂狷就比較了不起了。錢穆認為中行就是兼有狂狷二者的長處,他在《論語新解》中說:中行之道「退能不為,進能行道,兼有二者之長也。後人捨狂猖而別求所謂中道,則誤矣」。總之,在孔子和古今大儒們那裡,狂者,志向遠大,志存古道,意氣風發,執著追求,不屈不移,不奪不悔;狂,是一種積極進取的高級精神形態,一種理想主義、英雄主義、人文情懷和淑世精神!

狂者的對立面是鄉願。鄉願,通常解釋為一鄉之人都稱之為好人的人,即好好先生,偽善者,偽君子。孔子認為,「鄉人皆好之」的人不是好人,真正的好人是「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論語.子路》)。可見原儒講和諧寬容謙讓恭敬,但絕不和稀泥當老好人,在大是大非原則問題上黑白分明,決不含糊!孔者對鄉願極為反感,正言厲色地斥之為道德的盜賊(「鄉願 ,德之賊也。」《論語·子路》),鄉願虛偽矯飾,言行不一,表面上來忠厚廉潔,實際上笑裡藏刀,沒有一點道德原則,是偏離「中行」最遠之人。孟子為鄉願作了具體畫像: 「言不顧行,行不顧言,……閹然媚於世也者,是鄉願也」「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眾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曰德之賊也」(《孟子.盡心下》)

在《高昂的頭顱 ——-為理學辨誣之六》中,我指出歷史上絕大多數大儒和理學家都極富憂患意識、責任意識、使命意識及尊嚴意識,並擇要介紹了他們的狂言危行和狂傲人格。這裡,我再介紹的明代心學的狂者氣象及狂狷與鄉願之辨。

王守仁,自號陽明子、陽明山人,世稱陽明先生, 28歲中進士,歷官廬陵知縣、刑部主事、兵部主事、吏部主事、左金都御史、南京兵部尚書等,敕封新建伯,是明代中葉著名的哲學家、教育家及軍事家,其學上承孟子,中繼陸九淵,與朱子學派分庭抗禮,稱為心學,後人又稱王學、陽明學,是理學在明代的轉型。

程朱理學發展到後來,流於虛偽做作和陳式格套,王陽明另起「心學」爐灶,強調不依聖賢榜樣和道理格式行事,一切全憑真心自得。如此唯「心」的哲學,在道德實踐上自然會特別「狂」。在這個破盡山中賊和心中賊、文治武功兼得大成的人物看來,所謂狂者,雖有別於聖人,行為雖有病處,然心事光明超脫,比其它人格更接近聖人。後人評王陽明曰 :外王內聖,狂者胸次!蔣介石終生崇仰之。

王陽明在平定了寧王朱宸濠蓄謀多年的大叛亂之後,曾與弟子鄒守益、薛侃、黃宗明、馬明衡、王良等人談起外界對心學「謗議益眾」的原因。眾弟子或認為是先生權勢地位日重而以遭人嫉妒,或認為是心學說影響日增而與朱學爭異,或認為是弟子日益增多而以進身受挫被謗。王守仁則認為三者皆非主因,根本原因是他本人是一個「只信良知」的「狂者」。但他反省之後並不收斂,反認為過去還有點「鄉願的意思」,表示今後要做個只依良知而行的狂者。他說「我在南都已前,尚有些子鄉願的意思在。我今信得這良知真是真非。信手行去。更不著些覆藏。我今饒做得個狂者的胸次。使天下之人都說我行不掩言也罷」。他的門人尚謙聽了,出門後歎曰:「信得此過,方是聖人的真血脈」。(《傳習錄》)。

王守仁「汲汲逞逞,若求亡子於道路,而不暇於暖席」,自比孔子,以夫子之道自任,熱心救世,要用「良知」去喚醒人心,「僕誠賴天之靈,偶有見於良知之學,以為必由此而後天下可得而治」(《答聶文蔚》)。這種「病狂」與救世思想,在在體現於他的平叛事功和教學活動中,也時時表露於他的大量詩文裡。如這首詩:

舉世困酣睡,而誰偶獨醒?
疾呼未能起,瞪目相怪驚。
反謂醒者狂,群起環鬥爭。
洙泗輟金鐸,濂洛傳微聲。
何當聞此鼓,開爾天聰明。
——(《月夜二首》二)

在詩中,他自比舉世酣睡的獨醒者,認為孔孟之學失傳,濂洛傳統漸微,他希責任用良知之學改變社會的道德風化,以救亂世。陽明門下弟子多具有這種「狂者胸次」,當時社會文化生活受心學影響,亦出現了自尊自信自立之氣象。陽明弟子、泰州學派的創始人王艮作《王道論》曰:「有王者作,必來取法,是為王者師也。使天下共明此學,則天下治矣。」自許出則必為帝王師,處則必為天下萬世師;嘉靖、隆慶、萬曆的百年間,泰州學派風行天下,「一時天下之士,率翕然從之,風動宇內」(袁承業《明儒王心齋先生師承弟子表·序》)。

泰州學派傳入江西後,又出現了以顏鈞、何心隱、徐樾、羅汝芳等為代表倡自然人性論的「狂禪派」,危言危行,風靡一時。黃宗羲在明儒學案卷三二泰州學案中寫道:「泰州(王艮)之後,其人多能以赤手搏龍蛇,傳至顏山農(鈞)、何心隱一派,遂非復名教之所能羈絡矣。」「諸公掀翻天地,前不見有古人,後不見有來者。釋氏一棒一喝,當機橫行,放下拄杖,便如愚人一般;諸公赤身擔當,無有放下時節。」狂放思潮逐浪高,逐漸脫離宋明理學的範疇,「非復名教之所能羈絡」,並進而發展成為反理學運動,這是理學作為內聖學說或曰道德心性之學的邏輯發展之必然,詳情另議,此處不贅。

狂狷與鄉願之辨,是心學的內容之一。王陽明認為: 「鄉願以忠信廉潔見取於君子,以同流合污無件於小人,故非之無舉,刺之無刺。然究其心,乃知忠信廉潔,所以媚君子也;同流合污,所以媚小人也。其心已破壞矣,故不可與入堯舜之道。狂者志存古人,一切紛囂俗染,舉不足以累其心,真有鳳凰翔於千仞之意。一克念,即聖人矣。惟不克念,故闊略事情,而行常不掩;惟其不掩,故心尚未壞,而庶可與裁。」 他認為儘管「狂者胸次」與「聖賢氣象」有別,尚非儒家最高理想人格,但狂者遠超常人,距 「聖人」不遠,「一克念即聖矣」。

陽明弟子王龍溪以倡「四無說」聞名 , 提倡無我、無物之學,成為浙中王門領袖,講學四十餘年, 在南北兩京及吳,楚,閩,越,江,浙都有講捨,聽者雲集。其弟子梅守德(字純甫)問王龍溪以狂狷鄉願之辨.他回答曰:

「狂者之意 ,只要做聖人.其行有不掩,雖是受病處,然其心事光明超脫,不作些子蓋藏回護,亦便是得力處.若能克念,時時嚴密,得來即為中行矣.狷者雖能謹守,未辨得必做聖人之志.以其知恥不苟,可使激發開展,以入於道.故聖人思之.若夫鄉願,不狂不狷,初間亦是要學聖人,只管學成谷套.居之行之,像了聖人忠信廉潔; 同流合污,不與世間立異,像了聖人混俗包荒.聖人則善者好之,不善者惡之,尚有可非可刺.鄉願之善既足以媚君子,好合同處,又足以媚小人.比之聖人,更覺完全無破綻.聖人所以為聖,精神命脈,全體內用,不求於人.故常常自見己過,不自滿假,日進於無疆.鄉願唯以媚世為心,全體精神盡從外面照管,故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學術邪正,路頭分決,在此!吾人學聖人者,不從精神命脈尋討根究,只管學取皮毛支節,趨避形跡,免於非刺,以求媚於世,方且傲然自以為是,陷於鄉願之似而不知,其變可哀也已!所幸吾人學取聖人谷套尚有未全,未至做成真鄉願,猶有可救可變之機.苟能自返,一念知恥,即可入於狷;一念知克,即可入於狂;一念隨時,即可入於中行」。

其中價值排序是,聖人最高,狂者其次,狷者又其次,最壞的是鄉願。關於明朝其餘理學人物的狂言狂行,可參見梟文《高昂的頭顱》。

在道德實踐上,倡導「狂者胸次」與嚴格的道德自省並無矛盾而且相輔相成。儒家及理學心學家都是能夠虛心接受批評、勇於認真遷善改過的人。狂,非外在姿態的輕傲,更非胡作非為肆道忌憚,而是一種確信內在良知率性而行的心態的飽滿。

對於鄉願,儒家及理學從來都是持批評態度的,抨擊最力、論析最全的似屬晚明東林派。東林人士曾深入考查分析鄉願產生的原因。顧憲成曰: 「告子無善無不善一語,遂為千古異學之祖。得之以混世者,老氏也;得之以出世者,佛氏也;得之以欺世者,鄉願也」,又說:「無善無惡四字,就上面做將去,便是耽虛守寂的學問,弄成一個空局,釋氏以之。從下面做將去,便是同流合污的學問,弄成一個頑局,鄉願以之」,「鄉願何以為無善無惡也?曰:其於流俗污世不為倡而為從也;即欲名之以惡而不得矣。其於忠信廉潔不為真而為似也,即欲名之以善而不得矣。是謂無善無惡」(《證性編·罪言上》),這是從學理上追查鄉願之源。

顧允成曰: 「三代而下,只是鄉願一班人,名利兼收,便宜受用。雖不犯乎弒君弒父,而自為忒重,實埋下弒君弒父種子。仲尼惡鄉願,正與作《春秋》意同」(《小辨齋偶存 ·札記》)。 錢一本曰 :「聖門教人求仁,無甚高遠,只是要人不壞卻心術。狂狷是不壞心術者,鄉願是全壞心術者!」(《明儒學案·東林學案》),這是指出鄉願產生的心性原因,是「自為忒重」,過於自私自利,「心術」壞了。

但是我認為,如果刨根問底,還是要進一步從政治上去找根源。鄉願之所以「三代而下」層出不窮,自古多有於今為烈,是因為有適合鄉願成長的肥沃土壤。這個土壤,就是「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劣勝優汰、取偽棄真的政治機制,就是「不把人當人看」的專制苛政、惡政和暴政!鄉願該罵,作為鄉願之「母」的專制政治更該罵,這才是真正的大德之賊! 關於鄉願,還是羅曉暉先生的《鄉願銘》寫得最為深刻,錄此共賞:

孔子自誓云:「寧為狂狷,無為鄉願。」又痛詆云:「鄉願,德之賊也。」孔子寧知鄉願之隱曲者哉!世有強橫之人,然後乃有唯諾之鄉願;世有聖人之徒,然後乃有虛偽之君子。故欲知其人,必先論其世。夫人情莫不隨性達己以為快,鄉願者非天生之鄉願,皆強橫之徒與強暴之世造成。一切眾生皆有佛性而時墮修羅,此造化弄人,外力逼人所致也。生此世間,欲率性盡心,其可得乎!吾一鄉願耳,而猶懷「寧為狂狷」之想。然小人當道處,無庸勉為君子;鄉願滿街時,不必強作狂狷。孔子曰:「吾從眾。」 嗚呼,吾從眾,吾從眾,吾從眾而已矣!

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訾不必多,能傷我神。今似閹豎,昔有狂名。麟獲知道盡,鳳歌隨時沉。談笑皆狗苟,往來為蠅營。可以唱唯唯,辨斤斤。無呸呸之亂耳,有哈哈以養心。風行草伏偃,春去花凋零。自解曰:區區鄉願,何能何德,豈堪斥為大德之賊!

專制培養滋育鄉願,鄉願幫協維護專制,鄉願與專制互相促進共同發展。古有儒家學說在社會道德和意識形態上居高制衡,專制雖深,猶未黑惡到極至,鄉願不少,猶未氾濫於全體。在當今中國,專制則已發展到空前的污濁黑惡,鄉願也發展到空前的廣泛普遍。但見垃圾遍地,雞犬成群,虛驕者紛紛,真狂者寥寥,於是天下事一團爛污,不堪再問!

「 胡錦濤因臉掛謙卑之笑,便身登大寶,溫家寶靠眼含謙卑之淚,即手掌重權;其餘碌碌之輩,更難數其謙卑之舉 -- 學者因謙卑於官權而獲學術之高位,文人因謙卑於奸商而得骯髒之金錢,奸商因謙卑於貪官而取暴利,小官因謙卑於大官而踏陞遷之捷徑。嗚呼,廟堂內外,朝野上下,隨處可見謙卑之奴;官場、商場復之以學界,何處沒有謙卑之狗? 」昨夜讀紅冰宏文至此,不禁仰天長歎,碎杯獨醉!謹以小文,再和袁鳴,並為吾儒辨誣也。

2006-2-18東海一梟
首發《自由聖火》(//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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