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余英時:中國傳統文化價值與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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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2月8日訊】(大紀元記者辛菲採訪報導) 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講座教授、著名華裔史學家余英時先生近日榮獲被譽為「人文諾貝爾獎」的美國克魯格獎(Kluge Prize),並於美國時間5日晚在美國國會圖書館獲頒這項榮譽。同獲此殊榮的是美國非裔歷史學家約翰.霍普.弗蘭克林(John Hope Franklin)。

今年76歲高齡的余英時先生祖籍安徽潛山,在美國哈佛大學獲得歷史學博士,以研究中國社會思想史名聞學界,出版書籍30多部,被譽為當代世界級中國史大師。曾出任香港新亞書院校長兼中文大學副校長、哈佛大學中國史教授、耶魯大學歷史講座教授。他所獲得的學術榮譽包括台灣中央研究院院士、香港中文大學榮譽法學博士、美國明德學院榮譽文學博士、香港大學榮譽文學博士等。

以下是大紀元今天專訪余英時先生的內容。

記者:余先生您好,祝賀您獲此殊榮。

余英時:謝謝。另一位獲獎者富蘭克林很了不起,他是美國非裔歷史研究的先鋒人物,他的著作影響非常之大,整個黑人的公民運動,都跟他有很大關係。

記者:您可以介紹一下這個獎項的宗旨,以及您所從事的研究方向嗎?您是主要因為中文著作還是英文著作而獲獎的呢?

余英時:這個獎的目的是獎勵諾貝爾獎沒有照顧到的學術領域,著重於人文部分,所以媒體也稱之為「人文諾貝爾獎」,因為諾貝爾獎只給自然科學,人文方面只有文學創作獎,而沒有包括社會科學、哲學等在內的人文研究獎。

獲獎應該跟中、英文著作都有關係。我主要從事中國的思想史和文化史的研究。一些詳細的研究主要是在中文中,在英文中通常是提綱挈領的說出個大概來。

記者:您是研究中國古代史,又是因這些研究而獲獎的第一位華裔教授,獲得美國主流學術界的肯定,您認為這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呢?

余英時:這說明西方學術界對中國研究比較重視,美國社會沒有狹隘的西方中心主義,這是很好的事情。

這個獎項對其他學者可能起一個鼓勵作用,會引起別人的好奇心,覺得研究中國的東西不是很偏。

記者:在美國,致力於研究中國文化和歷史的學者多嗎?

余英時:在美國,研究中國文化、歷史和思想的人才到處都有,而且非常傑出,在美國大學教書的多得很。並不只是中國人才研究中國的東西,這一點大家不要忽略。這50多年來,美國對中國古代的研究有很大的成長。

沒有這個大基礎,我也不會被提名,中國的人文研究也不可能到得獎的這一步。我後來才知道,美國教授寫信提名或支持我的可能比例很高。

記者:這是否也反映中國文化在西方社會的影響在不斷深入呢?

余英時:是的。西方對中國文化的研究開始慢慢普及化了,程度也提高了。一個大學就有好幾個教授研究和教授中國古代史,而且是極有成就的教授。

記者:東西方文化是否有共通之處?

余英時:有很多。中國也講究人權,講人的尊嚴,中國跟西方並不是相反的,所有傳統的文化都有共通之處,共同處多於分歧。

從19世紀末年,中國人就開始接受了民主自由,早年的知識分子都主張民主自由憲政。這些與中國的傳統文化一點不衝突。中國沒有機會走上民主自由的道路,沒有辦法選舉,只是靠武力打天下。人人都覺得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儒家學者看到西方可以不用武力奪天下,就覺得民主非有不可。

記者:您認為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是什麼呢?

余英時:中國古代早就有對人道精神和人性尊嚴的論述。中國傳統文化中,「道」是一個整個的概念。中國人認為在日常生活之外,還有一個精神上最高的東西,就是道。我們叫道,外國叫上帝。只是不同的叫法,都是指的超人的世界。如果只是在一個層面上,只是飲食男女,那就談不上道了。有了道,飲食男女才有意義。精神和物質是不能分開的,這是中國特色。

文化就是生活方式,中國古代的社會文化還是有不少寬鬆的空間,否則偉大的文學創作便不可能出現,李白、杜甫的詩、曹雪芹的小說等偉大的作品又如何能出現和流傳呢?

記者:您本人是否有信仰呢?

余英時:我就信仰人生有道。正義、公平這些理念。宗教只是信仰的一部分,是不同的表現方式。

中國把人看成不只是一個物質的動物,而是有精神追求的,希望能提升生活的境界,名符其實的做一個人。內心不慚愧,對天不慚愧,這是一種基本原則,這個也包括宗教、道德、哲學。

記者:所以說,這種道的思想貫穿於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做人的準則?

余英時:是的。中國的道就是在日常生活中實現的。如果道只是一個唸書人心中的觀念,那就沒有意義了,必需在生活中體現出來。西方人搞慈善事業,這也是在日常生活中實踐基督教的道,也是一樣。

人就活幾十年,生命短暫,要好好利用生命,要對別人有好處,產生積極的效果。不要害人,至少要做到不損人利己。這是最起碼的準則。

也不能完全抹殺自己。李白說「天生我才必有用」。每個人都有才,都可以有不同的發揮,大大小小都是才。

記者:獲獎對您的生活有影響嗎?

余英時:其實我覺得,獲獎是一個結果,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很快就過去了。我得了獎現在還是照常回書房做事,這一個月吵吵鬧鬧的把我唸書時間都耽誤了。並不是我不看重這個獎,而是覺得這個獎只是個象徵意義,過去就過去了。

如果陶醉於其中,那是很空虛的。得獎是個好事情,但不能太重視。

記者:這種心態是否也是您對「道」的體現?

余英時:可以說這是我對道的體會。只能說我嚮往道,但不能說我做到了道,我很多地方都不足,我自己很清楚。

為得獎而活、為得獎而工作,是荒唐的。得獎只是一個象徵性的意義,不值得特別重視。名與利都是很俗的東西。一天到晚沉醉於其中,那就不是一種好的生活境界。

記者:您對目前中國文化的現狀如何看呢?是否存在對傳統文化的迷失呢?

余英時:一言難盡。中國文化正在變化當中,還沒有定型。需要長期努力,一時改變不了。不好的東西會隨著時間被淘汰。

一般人總是會被現實的東西所牽住,生活中沒有時間的深度,在最現實當中混,沒有時間深度就接觸不到道,就只是在物質上轉了。

記者:這種物慾是否是受中共黨文化的影響呢?

余英時:黨文化是從蘇聯來的,不是中國的東西。不少激進的人希望借西方的東西廢除中國傳統以完成革命,那中國的東西就被犧牲了,但政治權力並沒有持久性,例如,毛澤東一死,文化大革命也就沒有了,政治生命很短促。我希望文化長期起作用,政治只是短時的。

記者:是否可以認為,文化是一個社會或者國家其它事務的基礎?

余英時:是的。每個民族都有文化傳統,文化是不可能滅絕的。而一個國家的興盛只靠科技、經濟那些立竿見影的東西,是不夠的,還需要人文修養的部分。

每個人在自己的生活崗位上工作,積極的不要做損人利己之事,那對社會整體就是大好事。中國儒家也講,從家庭開始,從親到疏,慢慢將關愛擴展,不是只愛自己家的人。孝順自己的父母,也要尊重別人家的老人;愛護自己的小孩,也要重視別人家的小孩。從基本的、生活中做起,先盡自己的本職。

記者:您的著作在台灣也很暢銷。您認為台灣在保存傳統文化方面如何呢?

余英時:台灣跟香港一樣,沒有經過暴力革命,因此保持中國傳統文化多一些。整個大陸殺了無數人。香港受當時的殖民主義國家的保護,反而沒有受到革命的衝擊,沒有發生殺人流血的事情。台灣也沒有因為革命而殺人,也沒有經過長期持續不斷的暴力革命。

記者:您對中國興起的孔子熱怎麼看?

余英時:如果在精神上回歸孔子,回向中國的道,那是可取的。如果別有打算,不是為了提升民族和個人的精神生活,而是利用孔子之名,達到其它目的,那就不是文化問題,而是政治問題了。

記者:您是指官方嗎?

余英時:官方也有,民間學者附和的也有。現在中國沒有一定的潮流,現在是亂流,正面的、負面的都有。其中也有不少人真關心文化問題,不可一概而論,暫且看看它怎麼發展吧。

記者:現在外國人重視中國文化的潮流似乎更盛?

余英時:其實最排斥中國文化的恐怕還是中國人,罵中國文化罵了100年,都是中國人開始罵的。外國人只是撿中國人的話來講的。

我讀過許多中國激進學人痛斥傳統文化的文字,動機也許是為了改進社會,但久而久之成了習慣,便覺得中國以前的文化都是現代化的障礙了。種什麼因,得什麼果,這是值得反思的。

記者:是否會「出口轉內銷」呢?

余英時:這是有可能的,現在就有些轉向。無論在大陸,或大陸以外,華人反中國傳統文化、反儒家思想的氣氛都在慢慢減弱。這需要長期努力。

記者:非常感謝您接受大紀元的採訪。您看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余英時:謝謝。最後我必須說明︰任何文化的傳統都有長久價值的部分和受時空限制的部分。長久價值是值得經過不斷更新而保存的,受時空限制的部分則不斷被淘汰而消失。這是一個自然歷史演化的過程。中國文化傳統也是如此。

所以我並不主張保存所有過去存在過的東西,更不是主張中國文化傳統應該原封不動,不隨著時代的更新而獲得新生命。事實上,中國幾千年文化一直在推陳出新的演化之中。佛教從印度傳到中國,到了唐宋以後已成為中國的佛教了,如禪宗、天台、華嚴三宗都是中國人創新的佛教了。

近一百多年來,西方文化的主要價值也傳到中國,受中國人的重視。「五四」提出的「民主」和「科學」,今天也成為中國文化的一個重要部分了。只是怎樣吸收「民主」和「科學」還沒有完全解決好,今後仍需不斷努力。

總之,中國文化是開放的,不是封閉的。我的主要看法是:中西文化的中心價值是可以互相補充的,不必是永久衝突的。所以我決不是一個中國文化的保守派。這一點希望讀者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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