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任北京維世達診所總經理的劉常平曾獲美國衛生管理和金融學MBA學位,并在美國和香港從事過多年的醫院管理工作。對於中美醫界及兩國醫生間的巨大差異,他有着強烈的個人感受與太多的感慨。在西方,良好的醫德傳統和整個社會對醫生的尊重已經形成了一種文化,而這種文化正是我們目前所極其匮乏的。爲此,記者日前走訪了劉常平先生,請他結合自己的經驗談談這個話題。以下是訪談的主要内容。
我們的醫生知識面太窄
在美國,一般學生大學畢業工作幾年,再進醫科學院學習4年,其中3年是基礎課,1年是臨床課程,拿到了證書,有了醫學博士學位,然後根據選擇的專業再做3-6年的住院醫師,前後學習實踐7-10年時間,這還不包括他以前學的大學本科或醫學預科(相當于大學本科)。我們協和醫學院的8年學制,就是從建校早期西方的學制延續下來的。
國内學生高中畢業就可以報考醫學院校,女性比較多。醫學是個比較有特點、相對狹窄的一個行業,有很多學生不喜歡文科,也不喜歡理科,最後選擇了做醫生。對醫生的理解一般是,有一顆溫良恭儉讓的心就可以了。像我朋友的女兒,高中畢業了,文理科都不喜歡,數學也不好,學醫吧,于是她就學醫了。不少學生是這樣上醫學院的,生源質量一般,并非應屆考生中的尖子,錄取标準也不高,而且高中畢業就上醫學院。醫學院多數是5年制,像協和醫學院這樣學6年、7年、8 年的不多。
我們培養醫生的時間太短,知識面太窄,社會實踐不夠,不注意也不善于與人溝通。我們對學生的要求是很單一的,需要學好的功課,就是三大部分:基礎理論、應用基礎、臨床課。缺少科學門類基礎,缺少數理基礎,更沒有人文方面的教育。有些醫學院開始注意到這樣的問題:“我們學生的知識太單一,不能是學醫的就隻學醫,除了專業知識其他都不懂。”現在很多醫學院開始和綜合類大學合并,原因之一就是已經意識到這樣下去,路子會越走越窄。
在美國,沒本事的人不敢學醫
美國對選擇醫學院的學生是非常嚴格的,不是什麽人都可以報考。醫學院招收學生除了基礎和專業知識外,要看學生知識的全面性,還對學生有人文學科方面的要求。學生的來源要有配比,一個班的學生除了醫學預科生外,還有學理工的,學文科的,學生物的。他們要求生源知識的全面和多樣。這樣使學生在學習期間有一個相互學習多種知識的環境,以及訓練未來的醫生與各種背景的人的互動交流、切磋提高。
我有一個同學在杜克大學做了好幾年教授,覺得缺乏挑戰性,又重新回到醫學院學醫。他過去學生理學時,成績很好,經常比同修一門課的醫科學生考得更好。他認爲:“既然我比他們出色,我爲什麽不做醫生!”後來他成了一個了不起的胸外科醫生,很有建樹,掙的錢自然更多了。可見多學科知識的交叉融合和多樣化是人材成長非常重要的條件,美國醫學院的學生在這方面的知識交融造就了很多全面性人才。這樣培養出來的醫生日後在美國的社會地位、經濟地位是很高的,而這又進一步促成了報考醫學院的激烈競争。在美國,沒有本事的人是不敢考醫學院校的。
國内醫生的後代不願當醫生
醫生這一職業在西方是非常崇高、非常令人仰慕的,在社會上的地位非常高。他們受到的教育和訓練也是非常高的,醫生(Doctor)就是博士。
在美國選拔醫生是很嚴格的,挑出來的人的素質不錯,所以他們能夠得到社會尊重,與之俱來的是經濟上的地位也很高。選擇做醫生的人,多有愛心,天性善解人意。他們的職業是建立在與人溝通和合作的基礎上的,而不是建立在沖突和敵對(例如警察)的基礎上。通常他們都很自尊。作爲醫生,他們也很自信。
醫生被患者送上法庭,成爲被告,是很尴尬和痛苦的。他成了被告,專業能力受到懷疑,賴以生存的職業基礎被人家否定了,這種心态是很難受的。所以我更多地強調對醫生的理解。現在社會上有一股風氣,動不動就告醫生,告醫院。我覺得我們特别需要理解和肯定我們中國醫生。他們所處的社會地位和經濟地位是很低的,跟國外的同行比較差太遠了,可是他們對于整個社會的貢獻并不比國外的同行差哪兒去!還很辛苦!
今年四月國内召開的慶祝“醫師法”三周年大會,一時成了醫生們的訴苦會,醫生被打、被殺、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等典型例子就不說了。與會報告的一項調查表明:醫生的後代願意從事父母職業的,不足兩成,絕大多數不願繼承父母的職業做醫生。這種狀況再持續下去,會影響到我們醫學界後繼人才的素質。而在美國則反過來,估計八成的醫生後代願意做醫生,隻是他們的孩子可能會說:“我沒有我父親那樣的本事,進不了醫學院。”在西方醫生最受人尊重,又能掙大錢,誰不想做啊!
美國醫生個個是社會活動家
美國醫學院培養醫生首要的一點就是醫生要善于與人溝通,要有同情心和合作精神,特别注重和患者的溝通。
這裏講一個有關西方醫生的笑話:在一所精神病院裏,一個病人拿一本厚厚的書給他的主治醫生看,說:“Doctor,我的劇本終于出版了。”那位Doctor親切地對他說:“恭喜你,只是你劇本中出場的人物是不是太多了點?”
如果是中國醫生,他可能就會很嚴肅地說:“你快把那本電話簿給我放回去!”
這雖然是個笑話,但很能證明西方醫生的睿智與幽默,他們非常善于與人溝通。
醫生的工作基礎就是和患者溝通和合作。不是你手中的刀子(手術刀),不是你手中的處方權,那隻是直接的工具而已。更重要的是你具備與患者溝通、赢得患者配合的能力,這才是最重要的。但是這些經驗從哪裏來?是從你的學識、從你所受的訓練中來。美國培養醫生的重點之一就是培養醫生與社會的交際和合作能力。
中國的住院醫生和美國的住院醫生相比,成熟性和工作能力相差甚遠。當了醫生什麽事還得向領導請示,諸如此類的事在我們醫院屢見不鮮。你把美國醫生叫來,個個都是社會活動家,能侃能吹,而且思維非常嚴謹。他們做人也很嚴謹,人品一般都不錯。
你是協和的博士又怎樣
在上個世紀50年代,醫生是非常受人尊重的。可是現在醫生越來越不受尊重。爲什麽?經濟地位低了,沒有人瞧得起你。說直白一點,你掙不到幾個錢哪!協和的博士又怎樣?
我認識一個賣藥的人,文化程度不高,以前是維修醫療設備的工人。他下海了,賣藥,現在成了一家什麽醫藥公司的中國總代理,掙了很多錢,有幾個跟班,幾部車,一二十個夥計。現在這種例子太多了。你協和的博士在他眼裏算老幾呀?照這樣發展下去,今後誰也不願意學醫,誰學醫誰就是傻瓜了。
有很多本來很有前途的醫生,爲了錢放棄自己的職業,跑去賣醫療儀器設備,做醫藥代表了,很可惜。關鍵是社會導向有問題。醫生的社會、經濟待遇太低。有些醫生吃回扣,收紅包,其實這些醫生本來是有職業準則的,但是在賣藥的比行醫的掙錢更多、更受羨慕的環境中,有些醫生的心态自然失衡,偏離了醫德準則,其實他們心裏是明白的。
我曾經和一個大醫院的主任一塊吃飯,他接到一個醫藥代表的電話:“張主任啊,這個藥你下個月一定要用到20箱……”你讓一個大夫用20箱藥,這是一個什麽指标啊?這位主任最後有沒有用到20箱,我不知道,但我不樂觀。如果是這樣,結果無疑是很糟糕的,既浪費個人、國家的錢财,又讓患者受到傷害。
靠硬性條文逼人就範是不行的
我們要給醫生提供生存發展的空間,正道在哪兒?需要給他們指出來。他們也想進步,也想發展。一些做小生意的人都慢慢富裕起來了,他們也應該富裕起來。他們很多是碩士、博士,國家培養了他們那麽多年,花了那麽多年去學習,他們不能沒有機會進步,沒有機會先富裕起來。你首先應該給他們提供一個大的政策環境,在關心、愛護、支持的基礎上嚴格要求。
比如在醫療事故的“舉證倒置”問題上,我們要求醫務人員在醫療行爲上首先從患者的利益出發,但同時對醫生也要有公正的支持和保護。這樣才能有基礎被他們接受啊。如果他們沒有把規範化爲行動,自覺形成一種自律行爲,那規範豈不就是一紙空文?醫療行業還是我們國家少數幾個還沒有完全放開的行業,對于99%的醫務工作者來講,還沒有選擇去不同性質機構工作的可能性(比如外資企業、公司)。既無發展,也不能流動,很無奈!
醫生的待遇應該提高。這樣才能使我們的醫療管理、業務水平提上去,沒有這一點,光靠一些硬性的條文來約束他們,逼他們就範,不會從根本上改變目前的現狀。
久而久之形成一種文化
在西方大家都願意做醫生,首先是經濟上的動因。美國醫生屬于最高收入階層。一個普通醫生一年掙十幾萬美元是沒有什麽問題的,好一些的醫生,一年收入二三十萬,小菜兒!收入高達幾十萬的也有。在美國一般家庭平均收入還不到4萬美金的情況下,這是很高、很誘人的。美國社會對醫生尊重,是認爲他們的學識是一般人達不到的,所以給予他們很高的經濟回報和社會地位。他們生活上十分優越,感覺上很好,所以他們十分自律,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經常做有益的事情,熱衷于公益事業和慈善事業。Doctor是很有威信的人,有些事情隻要Doctor說句話,别人就會聽。在美國,醫生還是個特權階層,比如某個機構、某個辦公室,一般不讓人進,但是如果你告訴他你是Doctor某某某,他很可能就讓你進去了。久而久之,形成了較好的醫德傳統和整個社會對醫生極其尊重這樣一種文化。有些人甚至将醫生視爲美國社會行爲規範的楷模。在美國,考醫學院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假如你想考醫學院,别人知道後會非常羨慕地說:“哇!他要考醫學院,要當Doc-tor!”你想想,假如你處于這樣的地位,自然也會有自律要求。這絕對不像國内一些小醫院或鄉級衛生院的醫生,衣冠不整,工作服肮髒不堪,對患者的态度是:你愛看不看。或者一遇到什麽事就找領導,不大懂得與外界溝通,碰到官司就更無奈,造成了不少醫患矛盾的激化。
在國内,醫生被患者打罵或成爲被告,醫生的權威性被否定,經濟和社會地位不高,對自己賴以生存的職業失去信心,導緻心理上和行爲上的異化,以敵對的态度來面對患者……這是很可怕的! 文章來源:【看中國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