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目睹的羅馬繪畫和雕塑中，拉斐爾的著名壁畫《雅典學院》尤其激動我的心弦。在這幅巨型壁畫中，他把不同時代的精英人物彙聚一堂，其中包括哲學、科學、數學、文學、藝術等各個領域的人物。如以手指天的《理想國》的作者柏拉圖、而其形貌酷似達•芬奇；身著藍色長袍、以手指地、似乎強調現實世界才是根本的亞里斯多德；一身橄欖色衣衫的蘇格拉底和其臉孔極象米開朗基羅的赫拉克利特。還有拉斐爾自己和荷馬、維吉爾和但丁等。

天才人物的出現，必須要有時代條件和特定的社會環境。拉斐爾時代的教皇不同于現代專制寡頭和政治“教皇”，他們是真正的人文主義者，對發掘古典文學和哲學、促進藝術的發展懷有極大的興趣和熱忱。正是在作為偉大的人文主義者的教皇促進下，才有了拉斐爾們，並帶來了人類精神的復興而不是文化的毀滅，特別是中國式的那種以“革命”的名義摧毀文化的悲劇。

我們來到了梵蒂岡，這個地方古代也稱為梵蒂岡山，是先知和聖人發表預言的地方之一。整個梵蒂岡包括了聖彼得大教堂、聖彼得廣場、御花園和富麗的宮殿建築群。大教堂前面聖彼得廣場兩側由巨大的半圓形長廊圍擁，這長廊就是人格化的聖彼得廣場張開的雙臂。

長廊內由四排共二、三百根圓柱和八十多根方石柱組成，頂上飾有教皇阿勒桑德羅•基季七世巨大的徽塑和一百四十位聖者的雕象。廣場中央獨立著方形尖頂的石碑，它是廣場上最古老的標誌，方形尖碑原先運至羅馬，是用以裝飾聖彼得曾殉難之地的尼祿賽場的，後來才移至目前的位置。遊客、羅馬市民和世界各地的朝聖者，每個星期天的正午都聚集廣場上，接受教皇的祝福。今天剛好是禮拜天，教皇要出現，給廣場前方排起長隊的每個人摸頭，可以感覺到整個廣場上的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一種隱秘的興奮正波動不息。

我第一次來到羅馬聖彼得廣場，第一次在異國它鄉的廣場上看到這麼多人，人的山、人的海。我置身並融入人群中，感覺到人類巨大的群體，因歡呼而顫慄、因湧動而波蕩。這情景很象天安門廣場，也是搖晃的紅綢和鮮花，也是滿面紅光的激動，也是含淚的歡騰的聲浪。昔日文化大革命中的天安門廣場，是對政治暴虐的“朝聖”，是隱形的精神駕馭和掌控。而這裏卻是內在生命的自覺、是精神的悲憫、博愛與仁慈。此刻，如果我們升上高空，朝向聖彼得廣場和整個地球俯瞰，也許我們看到的唯一真實就是：暴君與教皇在人世間不能共存。如果在這個陽光燦爛的人生的日午，暴君和教皇供我們選擇，我們理所當然地向暴君投以輕蔑的唾沫，向教皇表示由衷的崇敬和認同。

許多紅帽子在人群中閃爍。鴿子噗噗地飛。廣場一邊長廊上也站滿了人，羅馬本地居民之外，是全世界範圍內的朝聖者和旅遊客。雨蘭支起了攝影機，攝下了這些鏡頭。我把她扶上了一根高高的石柱上，在上面可以俯瞰廣場上的全景。鏡頭中，全身微微顫慄的雨蘭，眼睛裏所見到的景象，壯麗極了！義大利的梵蒂岡！義大利的“天安門廣場”！義大利的聖詩、聖歌和鮮花！義大利人歡呼聲氾濫的海洋！

人群中明顯起了一陣騷動，教皇出現了，正朝廣場上的人群招手！因為隔得太遠，我們只是在巨大的銀幕上見到教皇的臉孔和身影。秋瀟雨蘭說，一路走來，來到了梵蒂岡！來到了聖彼得廣場！而前方卻是桑塔露琪婭的出生地那不勒斯和從火山灰中發掘出來的古龐貝城。這是一次精神之旅、一部以“詩”為主題的旅行紀錄片。而此刻的鏡頭，不是佛羅倫斯，也不是威尼斯！不是法蘭克福，也不是慕尼克，更不是波士頓和洛杉磯，而是羅馬！地球上的永恆之城！神聖之城！輝煌之城！

義大利的天幕全藍和太陽銀白。

米開朗基羅：巨幅的《創造亞當》、巨幅的《原罪》和《逐出伊甸園》。

西斯廷小堂穹頂畫，仍然是米開朗基羅：《上帝將光明與黑暗分開》、《上帝創造日月》、《上帝創造男人》、《上帝創造女人》、《挪亞獻祭》、《挪亞醉酒》、《大洪水》和穹頂上的基督的祖先和男女先知。這世界，只一個米開朗基羅就夠了。

復原的丘比特神廟。

還有坎皮多利奧山兩旁矗立巨人大馬的大臺階，這裏是羅馬市政廳的臺階。你登上這些臺階時，“呼吸會短促”！因為這裏仍然是米開朗基羅！

祭壇、華蓋和聖彼得大教堂的穹窿。

日球和月球升沉起落照耀的大地上的梵蒂岡！大地上的羅馬城！

還不僅僅如此！

羅馬城中還深藏供人觀賞的廢墟。人們追求圓滿、追求完美、追求永恆的存在，卻在殘缺、頹敗、毀滅和破壞中發現驚人的美！

拱門、君士坦丁凱旋門、神廟和奧古斯都陵墓遺址、地下古墓和無名洞穴、昔日的貞女院和山丘上的皇宮群。乃至尼碌雕象、帝國市苑大道上愷撒大帝塑象、卡拉卡拉浴場遺跡、草叢中的柱頭和只留下三根柱子的維娜斯神廟……這一切都是時間、歲月、人類活動的痕跡；都是消失、破損、殘敗和衰亡的悲劇，也是具有驚人震撼力的美！

通往城外的聖保羅門。金字塔，這是一座罕見的古羅馬埃及風格的陵墓。金字塔後一側大片非基督徒公墓。令人吃驚的是，這裏竟安眠著英國詩人濟慈，他的朋友、另一個詩人雪萊也安葬在一旁。真令人難以置信，雪萊是在羅馬遠郊的海上溺水而亡的；而他的墳墓只是一個空穴。

聖保羅教堂。這座教堂修建在聖保羅墓地上，是君士坦丁大帝下令所建。保羅是個殉難者，一位為信仰而獻身的聖徒。現在這兒被稱為“三泉”，因為這裏有三個噴泉。據羅馬傳說，當時保羅在被砍頭後，他的頭顱在地上跳了三下；頭顱每次觸地的地方，就冒出一股泉水。

老教堂原來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建築，不幸在一場大火中焚毀，現在的教堂是按舊教堂規格重建的。教堂正面有精美的鑲嵌畫，這裏後來加建了帶方形的庭院。庭院右側的門是聖門，院中央是聖保羅的一尊雕象，手裏握著一把劍，此劍為他殉道的象徵物。永訣時，聖保羅曾向基督徒表示，他進行了艱苦的鬥爭，他隨時準備獻身，他的行程就此結束。

做彌撒的宗座祭壇建在聖保羅墓之上，祭壇上方是聖體盤。教堂內有科斯馬迪式的回廊。回廊中圓柱林立，這些漂亮的圓柱上方，是二百六十七位教皇的畫象，包括現任教皇和歷任教皇。美輪美奐的大理石和雪花石。粘滿牆壁的碎石。靠牆豎立的墓碑。寂靜停放的石棺。這一切都給人一種說不出的肅穆和寂寞的感覺，仿佛一個遙不可及的羅馬帝國剛走出時間黑暗的墓穴迎頭而立。

一個小細花水池內，水色清澈，裏面丟滿了各式硬幣，瞬間回到當下。
旅遊者風塵僕僕，全是不請自來者；旅途上不是很忙，而是很累。

上一家小餐館。很深的頂堋上是花架，四壁全是畫。前廳桌前有美女。美女感覺到男人無恥的注視；男人感覺到美女隱秘的回視，眼睛閃閃發光、滿面緋紅。途中看見美國使館，在寂靜街道一幢大建築物內。到處是博物館。羅馬是座博物城。義大利是個博物國。走到哪里，迎頭碰上的都是雕塑，有時是狹路相逢。屋頂上奔馬騰空。帶翼飛翔的天使。諸神雕塑在天空之下、在城市之中和城市之上。一座雕塑城。無頭人體雕象，以肚臍注視斷柱、石墩、崩石。一根完整的石碑尖頂上有海鳥屹立，居高臨下俯瞰時空和翅翼之下的眾生。

競技場血腥慶典

古羅馬競技場，也是人與獸相撲、人與人相鬥的鬥“獸”場。“表演”者是“獸”，奴隸和獅子之“鬥獸”；觀賞者也是“獸”，皇帝和貴族之“欲獸”。整個圓形的競技場就是個獸性畢露和獸欲㳽漫的大獸籠，囚禁在裏面的有被迫表演的人和獸；也包括作為“觀賞者”的羅馬皇帝和元老院的貴族。

競技場是一座巨大的露天劇場，它建立在一片寬廣而開闊的凹地上，這片凹地在尼祿時代是這位暴君的金殿花園裏的人工湖。它的一邊高處呈半圓、而整體為環形，恢巨集的磚石結構歷經千年至今猶存，甚至大地的震動也未使它崩潰。建造這個殘酷的古代貴族娛樂場，歷史上曾投入了四萬人工，這些人是古羅馬皇帝摧毀耶路撒冷後帶回羅馬的十萬戰俘中的一部分，他們全是奴隸。競技場主要用於野獸和人的血腥搏鬥，這種殘忍的搏鬥被稱之為“鬥獸和角鬥士”的角鬥。這個圓形的大劇場可容納五萬名左右的觀眾，也足以容納人類歷史上空前絕後、絕無僅有的漠視和毀滅生命的獸性的瘋狂和激情！

這些嗜血的“表演”形式多樣，有人與獸相搏、也有人與人格鬥。這是古羅馬帝國時代一場人類“文化大革命”式的歷史預演。人與獸搏鬥慘不忍睹；人與人格鬥裝備精良、手持三齒叉和網、全身披掛上陣。究竟最後誰落入網中、死於尖叉，誰也難以預測、生死由命。在整個競技場竣工時，曾舉行盛大的血腥慶典。活動延續長達一百天，有五千頭野獸被殺死，上百名鬥士為之喪生。根據歷史紀載，羅馬皇帝圖拉真時代，在這個鬥獸場中，被殺死的猛獸有一萬一千頭，死在這個鬥獸場上的角鬥士竟高達一萬名。更令人震驚得頭暈目眩的，歷史上曾發生過的“血腥慶典”式的鬥獸表演，一次就放入場內一百頭幼獅！龐大的獅群的吼聲震得鬥獸場搖搖欲墜，震得頭頂的天空灼熱欲裂！

走入鬥獸場內的角鬥士很少有人生還；只有數次角鬥都僥倖生還、成為“勝利者”的角鬥士才能由奴隸成為自由民、重獲生命自由！而每一個巨人式的角鬥士進入場內、在死亡之前竟還要向羅馬皇帝高聲表達一個奴隸垂死的敬意：

“啊！皇帝！將要死亡的人向你致敬！”

這是一個奴隸迸自深心的絕望的呼喊！這聲音千年後仍然震動著在專制制度高壓下渴望生命自由的每一顆心靈！

而接受奴隸這種“死亡致敬”的皇帝中，就有尼祿。這位暴君是羅馬帝國歷史上基督教的死敵、基督信徒的殘酷迫害者。他不僅滿足於觀看人與獸相鬥，竟殘忍地下令，將許多不願意放棄基督教信仰的基督徒，活生生投入競技場喂獅子！狂笑著觀看猛獸將人體撕裂、填充肚腹，是他最開心的遊戲和樂趣！在皇帝的園游會上，他甚至把活人當蠟燭點燃，許多基督徒被包裹在乾草中、並列于園遊會之夜，一個一個活活燒死！

著迷於殘忍的角鬥和“競技”遊戲者，不僅是羅馬帝國的皇帝，不僅是元老院的貴族，還有那些貴族婦女，一個一個美麗得讓人驚豔的上流社會的女人！競技場外部分三層拱門，第四層是磚石結構的實心牆，最高處以二百根木柱支撐起中空可見天幕的巨大遮陽。觀眾按等級入座，分四個部分，其中每個部分均為臺階或座位分隔。歡賞者為皇帝、官員、元老、貴族婦女，也有騎士或上等公民；其次是中等公民、最後是低等公民和平民。這些等級之外者為羅馬奴隸。

競技場建築在一個環形底座上，這一底座的土層地震時可起緩解震動力的作用，以確保它堅固不倒。底座之上是承重的混泥土石塊製成的石牆。競技場如今成了廢墟，但它內部殘跡尚存，仿佛一個張開圓洞的巨口，仍然欲求吞食這個世界、包括這片人類賴以生存的土地和遼闊的天穹。

羅馬帝國曾有過空前的繁榮和富強，有過它的歷史上的“黃金時代”。但是，它的殘暴、奢侈、豪華和荒淫無度耗損了它的內在生命，使這個耽於軍事擴張夢想的帝國，不僅在人心上而最終在地理疆域上都走到了它的極限。它終於死了。它的帝國夢也幻滅了。縱使這世界至今不泛充滿擴張、弱肉強食夢想的野心家，但羅馬帝國的“榮光”不再重現。統一的西方大帝國也不可能再度出現和重建。

義大利奉獻給世界和人類最珍貴的遺產，不是它的帝國曾擁有的“黃金時代”；而是始于它並影響全歐洲的偉大的文藝復興運動的精神遺產。我對此，滿懷虔誠的精神渴慕和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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