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9月14日訊】三、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三日來在榆林、靖邊就石油事件的調查走訪,是一次難忘的艱難經歷。這“艱難”二字不是指人身安全受到威脅,也不是邊遠地區工作不便,而是我們走在路邊地頭,這裏的人們看我們的眼光,是好奇和恐懼。當我們笑著和他們搭話,告訴他們我們此行的目的,絕大多數人立刻閉嘴擺手,甚至問路都是一問三不知。我們不禁想起《國語》裏描述的“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後來頗費周章才得知,這種人人自危,畏我們如洪水猛獸的心理,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一方面是從2003年起,榆、靖兩地出動員警強搶油井的暴力圖景猶在眼前,讓人們心有餘悸;一方面是油井被強搶後投資人到北京上訪,後又組織起來尋求法律解決,兩地政府又採取暴力手段抓捕維權代表,以大陣勢刻意營造恐怖氣氛。
在青陽岔一個沒人的小飯館裏,飯館老闆對我們道出了原委。
“那個時候他們一來就是幾百號人,大部分都是員警,那陣勢就把人嚇砸了(陝北方言,嚇癱了),你說話他們就抓你,手銬一戴就把你塞進去。旁邊的人看不慣嘀咕上兩句,他們就說‘拉回去收拾’,就銬起來撂車上。”
“哪裏有手續,沒有手續。抓那麼多人要辦什麼手續。去年他們抓我的時候,我逃出去了,他們在街上說,誰知道我在哪裏給兩萬塊錢。這岔子上的任子明、老賈(經核實叫賈俊海)這些老漢,不就是因為多嘴被關了半個多月。去年光靖邊縣坐禁閉的就不下幾百號人,你們外鄉人沒見過那陣勢。土匪來了咱不怕,國民黨來了咱不怕,沒人能勁得上(方言,鬥得過)這裏的員警。”
一位曾經是油井經營者,現在靠開車維持生計的劉姓師傅對我們說:“我就被抓過,關了六天。那種生活你根本受不了,幾個人,有的時候十幾號人圈在一起不讓你睡覺,他們幾個人輪流看著你。很多人三天下不來就說不啦不啦,油井我不要啦。”
“實際上油井人家早搶過去了,就是怕你出去告狀,像照(看管)狗一樣照著你。就這樣照著,他們還是不放心,他們是想著點子拾掇你。他們找人裝成記者,下來說是要採訪,誰跟他說話第二天就抓走了。現在就算是真記者,老百姓也怕是公安,不敢言聲。”
“我不怕你是假律師。十年前我帶了幾百萬來靖邊,現在啥都沒了,還倒掛一百多萬,離了婚,孩子歸了老婆,我還怕個球。再說你那記者證看著不像假的(我們給他看的是律師證),只要你問我就敢講,陝北人不都是那麼鬆。只要井要不回來我就要告,你不讓告就應該把法院撤掉,你不讓上訪就把上訪站撤掉!你不撤掉,花著老百姓的錢,又不讓老百姓告狀,你這叫什麼法院,叫什麼道理?”
一位公安幹警通過投資人引薦,與高智晟在一個叫不上名字的地方進行了長達六個小時的單獨交談。據他講,自強制回收後到2005年5月,雖然有多次大規模的抓捕、打壓,但仍然發生了今年五月份的群體上訪事件。榆林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及榆林市公安局的領導當時的決心是,將三百多名投資者(上訪者)全部抓捕,抓捕後無限期關押,直到寫下“保證書”後才可以釋放,但必須保證兩年內不離開住所地。榆林市公安局局長楊勇態度最為強硬,堅決主張全部抓捕狠狠收拾,但因為公安系統內部反對抓捕的聲音也不少,改而先抓捕了12名維權代表。
“實際上我們當時抓這些人,沒打算給他們定罪,只是想關上一段時間,他們寫了保證就放了。沒想到的是這些人太硬氣,後來國內外報紙上開始批判這個事,捂不住了就開始研究罪名,準備給馮孝元定個重婚罪。”
“他們本來以為只要人一到手,想要什麼證據就有什麼證據,現在看來是判斷失誤。這些人很硬氣,寧死不寫保證書。”
“這個月初我們又搞了兩次大行動,一次是針對所有這次被抓的維權代表,每人突審了四天四夜,每組六個員警輪著審一個人,不准睡覺,有兩個三天就倒下了,現在還在醫院裏。這次主要的目的就是找朱久虎、馮秉先的犯罪證據。第二個行動就是在抓一批人關起來,繼續找證據。最後關了四天又放了。”
“抓人整人對我們普通員警一點好處都沒有,我是榆林人,我的親戚裏也有投資油井的。後來出去抓人好多都撲空了,這就是員警偷著跟他們打招呼,讓他們出去躲。員警也是人,在家鄉也得講個人情。我自己就做過,沒辦法。”
我們理解不願開口的人。但我們不明白,這些人已經是走投無路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黨治國先生的《陝北民企調查》中提到過青陽岔一個叫石秀成的投資者。到了青陽岔,我們想先找老石瞭解情況。在小飯館裏,我們向老闆打聽石秀成的聯繫方式,他說,“上訪回來這個人就跑了,跑了兩年了。”
很明顯他在騙我們。黨治國先生在青陽岔訪問石秀成正好是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們沒有揭穿他,回到下榻的住處,繼續一個一個的打電話,找人。
到中午,總算來了三個人,兩個是青陽岔本地的,一個是外地來投資的,負了債不敢回去。他們簡單講了一下自己的身份,我們發現這三個人的關係很微妙。外地來的那個姓王,十年前帶了六百萬來陝北,賠得血本無歸,負了一百餘萬的債務;一個年輕些的,是“王老闆”井上的工人,也投了錢在油井裏;一個年紀大些的姓武,自己打了一口油井,是“王老闆”的債務人之一,而他自己也欠著外面幾十萬。
我們拿出紙筆準備做筆錄,他們一下子慌了。“說就行了,別記。”
我們耐心地解釋說我們只是作為證據,不會公佈你們的名字。他們嘀咕了一會,冒出這麼一句:“你們真是北京的律師?”
我們拿出律師證,身份證,甚至是寫著“工商銀行北京市分行”的銀行卡。他們拿在手裏傳看了半天,還給我們。這時武老漢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說了幾句,站起來說家裏婆姨叫回去吃飯,得回去了。
看來留下他們,他們也說不出什麼來。我們一下子發了火。“我們從北京跑過來搞調查,政府不會配合我們,你們也不說話,我們還來這裏幹什麼?!”
那一老一少訕笑著出去了。王老闆很猶豫,想走卻又邁不出步,最後對武老漢說:“你們先回去,我和高律師再聊聊。”
王老闆拘謹地又坐下了。我們問他,“你現在一個月掙多少錢?”
他說,“一千多。”
“你欠的一百萬這輩子還得清嗎?”
“還不清麼。”
“你還不清,你的孩子就得接著還。”我們說。
孩子這兩個字正中了他的心事。這個四十多歲的陝北漢子,一個曾經身價幾百萬的民營企業家,一下子哭了起來。
“我不怕坐禁閉。啥都沒有了我還怕啥,在牢裏還能躲債主。我三個孩子,一個已經不上學了,那兩個也是馬上的事。”
我們無意指責投資者這種怯懦。現在這些人普遍的心態不是希望政府把油井還給他們,而只是希望政府能多給一些補償,把欠下的債還清。按照03年的油價算,陝北地區的民營油井價值70多億,而政府提出的“合理補償”是13億多。04年經過維權鬥爭,政府許諾再加50% 的補償,而全部的補償尚不足以讓絕大多數人償還債務。他們可以不顧個人的安危,卻不能不顧及到整個家庭的生存壓力。
“他們也不是不敢講,我們是懷疑你們是縣上派下來的。只要你們能證明你們是真律師,我們什麼都倒給你。”
我們說:“這個簡單,朱久虎律師的婆姨你認不認識?”
“認得呢。”
我們立即給朱久虎律師的夫人邢文增女士打了電話,遞給王老闆。邢女士在電話那頭證實了我們的身份。王老闆看起來是放了心,說請我們到家裏吃頓飯。我們答應了。一方面是想和他多聊一聊,一方面也想看看他們家裏的情況。
他家離賓館不遠,有個小院子,唯一的房屋是個倉庫,人住在三口窯洞裏。王老闆的婆姨在院子中間支了塊面板,準備給我們做麵條。
我們把前幾天寫的報導給他看,他拿在手上邊翻邊點頭。看完還給我們,說,“高律師你放心,下午我去替你們說,他們信得過我。晚上我們就去找你。”
晚上,果然陸陸續續的來了不少人。我們開始了對投資者細緻的訪問。
九月十二日於陝北青陽岔(//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