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9月14日訊】 1960年–流放北大荒的第三年,對廣大難友來說,真可謂生死存亡之秋。這一年,糧食定量銳減至每月22斤,而繁重的勞動依舊。饑餓如魔鬼般地吸乾了人們的精血,一個個面黃肌瘦,精神萎靡,目光呆滯,如幽靈般地往返於工地與窩棚之間。”饑餓–消瘦–浮腫–死亡”,大饑荒時期的特有的規律性現象,在”右派”群體間日益顯露出來。有些人開始瘦極而”肥”,先是腿部浮腫,然後漸漸上移,最後臉部圓腫。當時人們只知道這是病象,尚未意識到它是體能衰竭、走向死亡的先兆。
處此境地,人的求生的本能赤裸裸地顯現了,過去想像不到的事情五花八門地發生了。有一次,兩位難友好不容易撈到了去場部出差的機會。他們到達那裏,便急不可待地直奔小賣部,希望能買到點吃的,但貨櫃空空,什麼吃的也沒有,只有醬油、醋可以隨便買。饑餓難忍,他們一人買了一斤醋,一仰脖就全部喝下。據他們回來說,喝下去胃裏特別難受,但想到醋是糧食做的,覺得難受一點也值得。
一天,我偶然發現30年代著名影星王瑩的丈夫、留美歸來的原《世界知識》雜誌社歐美組組長謝和賡,在伙房後面的垃圾堆上撿爛菜葉子。我問:”撿此何用?”他尷尬地笑笑:”用開水燙燙可以吃,有維他命。”
這真是英雄末路啊!想當初,謝和賡這位1933年入黨的老黨員何等英姿煥發:抗戰時期,先奉命打入馮玉祥的察哈爾抗日同盟軍,後來作為周恩來、董必武、葉劍英直接領導下的”特密”地下黨員,打入桂系軍閥上層領導機關,擔任白崇禧、李宗仁的秘書,為革命建立了卓越的功勳;之後赴美留學,因”共產”嫌疑,被美國移民局遞解出境,夫婦倆於1954年歸來。美籍華裔學者唐德剛先生所撰《史學與文學》一書中載有《王瑩是怎樣回國的》一文,對謝和賡王瑩夫婦被美國聯邦移民局抓捕的經過,述之甚詳。其時唐和謝同在紐約一家大圖書館打工當”書童”,由是相識。唐對謝有如下一段描述:”日子久了,我才發現大維( 引者按:此為謝在圖書館打工的洋名)不只是胸懷大志,將來要治國平天下;原來他早已是個大人物了–他和當年所謂’桂系’一批風雲人物如李宗仁、白崇禧、廖磊、夏威、黃旭初、李品仙……諸上將,都相知甚深。對’桂系’二級領袖如程思遠、韋永成諸公,那自然更是稱兄道弟了。照大維這樣有歷史背景的要人,現在居然也跟我一道當’書童’,來’倒夜壺’、’擦皮鞋’,我真是既榮幸、又驚奇、又惋惜!”這位被唐先生稱為”要人”的謝和賡,回國才第三年,就因鳴放期間提了”中南海應向老百姓開放”的意見而被劃為”右派”,繼而被流放到了北大荒,如今竟淪落到如乞丐一般,靠撿爛菜葉子來維持自己的生命!
光明日報財務科長韓逸雲,原本消瘦,加上饑餓折磨,更顯形銷骨立。為了填飽肚子,他的目光竟投注於北大荒肥大的耗子。一天,他背著大夥兒,不知用何妙法,逮住了一隻耗子,用空罐頭盒當鍋,在野外架火煮熟後吞食。不料被好事者發現,報告了管教幹部。當天晚上,排長奉命召開全排批判大會。與會者各個饑腸轆轆,無精打采,哪有情緒搞什麼批判。但”樹林子大,什麼鳥都有”, 有的人竟昧著良心上綱上線批判說:”韓某煮耗子吃,是給社會主義社會臉上抹黑!”(按此邏輯,把人餓得皮包骨頭,倒是給社會主義社會大增”光彩”。) 老韓則驚恐萬狀地站立在窩棚中間,不知如何”認罪”是好,只是垂頭喪氣地重複著一句話:”我不該吃耗子……”
人餓極了就會喪失理性,此時道德的約束,法律的制裁,都顯得蒼白無力–這恐怕是歷代聖主賢君將”民以食為天”奉為治國之本的緣由。在平日知書識禮的知識份子中,有少數人開始鋌而走險,自覺不自覺地進入了樑上君子的角色。
一天,管教幹部召集大家訓話,說昨天夜裏伙房失竊,丟了若干個窩窩頭,要求大家檢舉揭發,要求作案者坦白交代。最後,他威脅地念起了緊箍咒:” 你們到北大荒幹什麼來啦?難道不想摘帽了嗎?”管教幹部”飽漢不知餓漢饑”,他不知道人們此時只想著活命,什麼摘帽不摘帽,早已置之腦後–“人都快餓死了,還管它摘帽不摘帽呢!” 所以,儘管他聲嘶力竭地吼叫,會後既沒有人去坦白,也沒有人去揭發,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也有個別”樑上君子”偷窩窩頭而被人贓俱獲的。這是一位諳古今之變的歷史專業畢業的知識份子,他只因饑餓難熬,才出此下策。事發之後,此公除被管教幹部狗血噴頭地一頓臭駡之外,並未受到其他的懲罰–本來嘛,餓著肚子服勞役,已經到了懲罰的極限了。
竊取公家的食物只是異常風景的一面,另一面是個人的食物也時時不翼而飛。其時,人們顧不得被指控為”給社會主義社會抹黑”,紛紛在家書中陳述饑餓之苦,希望家裏接濟些食物。我也寫信給妻子,請她在可能的情況下給我寄點吃的。一些”右派”家屬得知親人在北大荒挨餓,莫不勒緊褲帶節省些糧票,買些餅乾、糕點之類的食品寄到北大荒。在普遍缺糧的當年,有條件寄食品的人家總是少數。在餓漢環伺的環境裏,少數難友收到家中寄來的食品包裹,猶如偷來的一般,惟恐被人發現,收藏和食用都煞費周章。一般只能悄悄塞在被窩裏,熄燈後偷偷地蒙在被窩裏啃食。儘管如此,誰人藏有食物,彼此都一清二楚,因為那時人的頭腦雖然餓得幾乎麻木,但感知食品的那根神經卻特別靈敏。有一次,我收到妻子寄來的一斤餅乾,喜悅激動之情不能自已,當時恨不得一口氣把它們吞下去,但又捨不得,最後決定”細水長流”,每晚吃幾塊,以延長那食物下肚時的”美妙”的感覺。我把這斤餅乾藏在枕頭底下。不料,第三天晚上我伸手一摸,藏餅乾的口袋已空空如也。此時懊悔痛惜之情難以形容–早知如此,還不如一口氣把它們吃光了。是誰偷的呢? 我鄰鋪的難友X 君那天病休,沒有出工,以他的嫌疑為最大。此公被錯劃後妻子同他離了婚,孤身一人,沒有人給他寄食品。他既病又餓,因而順手牽羊,當是情理中事。我沒有聲張,因為聲張也不會有任何結果,徒然傷了和氣,便自認倒楣。在此前後,類似的失竊事件時有所聞,大家都眼開眼閉,不以為怪了。
有時食品包裹打開時食品已經黴爛,但誰也捨不得丟棄。北大荒並無正常的郵路,包裹之類的物品,全靠便車捎帶。食品包裹能否及時收到,就看你的運氣了。難友莽明家中給他寄了幾個月餅,在途中耽擱了兩個多月,收到時已發黴變質,長了白毛。他把長了白毛的月餅在火上烤一烤,填進空空的肚子,居然安然無恙。
人類學家說,火的使用是人類從原始生活邁向文明的第一步,我們的祖先由此開始了熟食。當饑餓威脅到生存時,一種特殊的”返祖現象”出現了–人們回復到如原始人一樣生吃東西。最常見的是,收割玉米和黃豆時,不少人偷偷地生食玉米和一把把的黃豆。有的人餓急了,採摘地上的野菜,抖抖土,就往嘴裏送。長期營養不良,導致腸胃功能衰退,未經煮熟的玉米、黃豆、野菜,如何消化得了? 於是腸胃病、便秘、腸梗阻,就成了”右派”群體的流行病,後來不少人因腸梗阻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與其餓而待斃,何如逃亡求生。在饑餓的人群中,個別勇敢分子開始逃跑。此類事件發生後,農場嚴密封鎖消息,不准議論,不准外傳。我們只是零零星星地聽到一些風聲。逃跑者是哪個隊的? 被抓住了嗎? 結果怎樣? 均不得而知。但是,比舊時保甲制度嚴密百倍的戶籍管理制度,以及無戶口即無糧食供應的鐵的規定,任你跑到天涯海角,都逃不脫” 如來佛的掌心”。 也就是說,你可以不餓死在北大荒,也會餓死在某個什麼地方;或作為不明身份的”黑人”而被投入監獄。由此推想,個別勇敢分子的下場一定是很悲慘的。
然而,逃跑者中也有個別幸運者。這就是伐木隊突擊排的成員、原北京電影洗印廠幹部莽明。據他事後告訴我:1960年10月初,他因實在餓得受不了,終於橫下一條心,逃離北大荒。一天早晨,他謊稱肚疼,請了病假。待窩棚裏出工的人都走光了,他悄悄地從山后的一條小路逃出了雲山畜牧場。在農場自辦的一個小火車站( 其時從虎林到密山已鋪就了一條鐵路,但鐵道部尚未驗收,歸農場自己管理), 憑原來的工會會員證買到一張車票,乘車到了密山。那時,買吃的都要糧票,他沒有,便用30尺布票同人家換了兩個饅頭一碗稀飯,半饑半飽地搭車回了吉林老家。在老家待了兩個月,饑餓的問題暫時解決了,但脫離組織即意味著斷絕生活來源,今後怎麼辦呢? 於是他先到北京原單位,報告因饑餓而逃離北大荒的經過,做了把自己臭駡一頓的”檢查”。原單位組織上動員他回去,他只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又回到了他不想去的北大荒。趕巧了,此時農場正忙於遣散”右派”,顧不上開會批判他,他也就稀裏糊塗地被遣散,回了北京原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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