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奎德: 自由主義在近代中國(23、24)

陳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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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8月7日訊】一、

殷海光本名福生,湖北黃岡人,他自稱「後五四時代」 (postMayfourthian) 人,是上世紀下半葉中國自由主義的中流砥柱,一位特立獨行不見容於世的悲劇思想者。

殷海光早年即對邏輯與哲學深深著迷,高中二年級十七歲時即翻譯了《邏輯基本》一書。1937年「七七」事變後,殷海光於次年進入昆明西南聯大就讀,師從金岳霖,1949年到台灣,在台大哲學系任講師,幾年之後升任教授。殷海光演講邏輯透徹,廣博清晰,激情洋溢,賦予魅力,以至他在台大的演講總是擠滿了聽眾。學生們之所以喜歡他,「是因為他不但有學問,而且有自己的思想,同時待人又非常熱誠坦白」。自此,台大哲學系遂成為中國自由主義在五、六十年代的思想重鎮,他成為20世紀五、六十年代台灣青年最崇拜的精神領袖、抗暴旗手、民主鬥士、啟蒙大師,哺育了一批英才,對台灣的思想變遷乃至社會、政治變遷都產生了奠基性的影響。

1949年11月,殷海光與胡適、雷震等人在台北創辦影響巨大的綜合性半月刊《自由中國》,任編委兼主筆。這個雜誌的發行人雖為胡適、雷震,因胡適不在台灣,雷震以負責行政事務為主,靈魂人物卻是殷海光。每有文章,人皆矚目。他用言論、思想給《自由中國》雜誌導航,使該雜誌聲望日隆。在這段時期,殷海光對於現實政治極為不滿,不斷與國民黨威權政治發生激烈的言論衝突。在雷震因組黨被捕、《自由中國》被查封的「雷震案」爆發不久,為減輕其發行人雷震先生的所謂「罪嫌」,殷海光不顧個人之安危,與友人共同發表了轟動一時的《〈自由中國〉言論撰稿人共同聲明》,大義凜然,共同承擔言論責任,在黑雲壓城的危急時刻,凸現了他的嶙峋風骨與道德勇氣。

殷海光對自由主義的理解最初是從邏輯實證主義切入的。在求學於金岳霖期間,他對數理邏輯、分析哲學、科學哲學以及社會學理論下過相當大的功夫。因此,對於羅素一脈的自由主義曾經相當服膺。同時,他以五四的傳人自詡,也曾是反傳統主義的中堅人物。這是他大半生信奉的思想主軸。但是這一思想傾向,在其晚年,有了一些轉變。他在回答他人自己何以致此時說:「人的思想是有階段的,而且是會轉變的。我之所以轉而喜歡中國文化,有四個原因:(一)從思考反省中所得的瞭解:中國文化對於生命層域的透視,對於人生活動的安排,我漸漸地有較深的認識;(二)從生活的經驗中體會出來的:回味以前的鄉居生活,這種生活給人帶來清新、寧靜、幽美、安然、自在–這才是人的生活,才是人所應過的生活,這種生活是產生中國文化的根源;(三)我受了Eisenstadt,?Parsons等人影響;(四)最近受了張灝和徐先生的刺激,引起我對於中國文化的一番思考。」(《春蠶吐絲》,陳鼓應編,增訂版,頁86) 殷海光臨終前,東海大學的徐復觀去看望他,他對徐承認自己以前的某些說法不對。後來甚至在信中對徐復觀這樣說「相識二十多年來,先生常為海光提到時厭惡的人物之一,但亦為海光心靈深處所激賞的人物之一」。這一自白,呈現出殷海光為人的坦蕩胸懷以及服膺真理的氣度。

殷海光對於中國自由事業的影響,與其說是思想理念方面的,不如說更重要是在其人格風範和道德勇氣上。他的政論發言權被剝奪,專書被禁,出國權利遭褫奪,但他的凜凜風骨,他的悲劇抗爭,他的責任擔當,他的滿腔熱誠,使他在台灣成為自由主義的殉道者和理想標桿。

二、

在某種意義上,殷海光與徐復觀之間的戲劇性關係,象徵了中國現代自由主義與中國傳統價值(特別是儒學)之間的分分合合的戲劇性關係。

由於自我認同為五四傳人,在很長一段時期內,與胡適、魯迅等人一樣,殷海光對中國傳統是持激烈批評態度的。但是,離開了書本,殷海光通過自己一生的經歷,深切體驗到:「中國的自由主義者先天不足,後天失調。」他指出,中國版的自由主義與西方原版的自由主義不可能一樣。像西方自由主義者那樣的自由主義者,在中國真是少之又少。一個真正的自由主義者,至少必須具有獨立的批評能力和精神,有不盲從權威的見解及不依附任何勢力集體的氣象。他批評胡適本人及胡適以降的知識份子,思想根基淺薄,心智麻木,失去了獨立思考的判斷力,缺乏道德勇氣、擔當精神和批判精神。殷先生為甚麼要對賦有浩然之氣孟子倍加讚揚,原因即在於此。殷海光晚年愈來愈認定:孔仁孟義所代表的道德價值,是傳統儒學與自由主義重要的相契之點。所謂中國自由主義者如殷先生舉出的嚴復、譚嗣同、梁啟超、吳虞、胡適、吳稚輝等,先天不足,後天失調,乃在於他們得了資源匱乏症。

殷海光晚年思想轉向最重大的意義,是啟發後人思考自由主義與傳統思想資源的關係問題。他說:「中國的傳統和西方的自由主義要如何溝通?這個問題很值得我們的深思。」這雖是他在臨終前正式提出的,然而關於類似問題的反思,我們亦可追溯到1965年。殷先生在《中國文化的展望》中批評五四以來影響甚巨、附和甚眾的陳獨秀的議論–「要擁護那德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孔教、貞節、舊倫理、舊政治;要擁護那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舊藝術、舊宗教;要擁護德先生又要擁護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國粹和舊文學」。殷先生說,類似影響大的言論不一定正確。「一種言論如因合於一時一地的情緒偏向和希望而形成了所謂’時代精神’而被普遍接受,那麼錯誤的機會可能更多。這類’時代精神’式的言論,等到時過境遷,回顧起來,加以檢討或分析,往往發現是’時代的錯誤’。「我現在要問:如果說必慾倒孔才能實現民主,那麼西方國邦必須掃滅基督教才能實現民主。但是,何以西方國邦實行民主和信奉基督教各不相傷呢?我現在又要問:如果說必慾反對舊文學和藝術才能提倡科學,那麼現代西方國邦科學這樣高度發達,是否同時停止究習古典文學和藝術了呢?」殷指出這種非此即彼、二元對立的思考在邏輯上完全不通。他又說:「也許有人說,基督教義與孔制不同。基督教義涵育著自由、平等和博愛,所以容易導出民主政治。孔制裡沒有這些東西,所以無從導出民主政治。因此,中國要建立民主,必須排除孔制,另辟途徑。我現在要問:孔仁孟義,再加上墨氏兼愛,為甚麼一定不能導出民主?」這是對整個現代中國知識界的天問!

中國自由主義者的現代課題,不是對中國傳統的全面否定,而是對傳統創造地改進。 就民主政治所需要的公共空間、道德社群而言;就消極自由層面的分權、制衡、監督機制和積極自由層面的道德主體性而言;儒家和傳統諸家都有可供轉化和溝通的豐富的精神資源。

1966年12月1日,殷海光在給林毓生夫婦的信中無不悲傷地說:「你知道我在這個島上是島中之島。五四以來的自由知識份子,自胡適以降,像風捲殘雲似的,消失在天邊。我從來沒有看見中國的知識份子像這樣蒼白失血,目無神光。他們的亡失,他們的衰頹,和當年比較起來,前後判若兩種人。在這樣的氛圍裡,懷抱自己的想法的人之陷於孤獨,毋寧是時代的寫照。生存在這樣的社群裡,如果一個人尚有大腦,便是他不幸之源啊!」

這是殷先生個人悲劇,也是中國自由主義的時代悲劇。(//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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