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5月16日訊】最近正在讀吳冠中的自傳《我負丹青》,突然傳來陳逸飛猝死的消息,立即上網看看各方的反應。在我心目中吳冠中與陳逸飛是當代中國畫家中的兩類典型,他們的知名度、作品的商業價值都高居榜首,被捧的程度也令人眼花繚亂。例如,追念陳逸飛的文章,幾乎都要提到他一九九一年在香港拍賣一百三十七萬元的《潯陽遺韻》是創「中國油畫賣價的最高紀錄」。而吳冠中的水墨畫《高昌遺址》一九八九年在香港則已賣到一百八十七萬元,「創中國在世畫家國際畫價最高紀錄」。二「遺」之作,已成佳話。
吳冠中與陳逸飛是兩類典型
為甚麼說是兩類典型?不是畫種的區別,吳冠中也以油畫見長,還是中國油畫學會的名譽主席,他與陳逸飛之別在於,不僅年齡是兩代人(吳比陳年長二十六歲,現已高壽八十五),作為畫家,也是完全不同的兩代人。吳冠中一九四七年留學巴黎,深受西方現代藝術觀影響,五○年回國,任教中央美院,以其「形式主義」傾向,屢受批判,被迫棄人物而畫風景,直到文革之後,才得以發揮其深厚潛力,創造獨具風採的溶合中西畫風於一爐的作品,贏得全球性的讚譽,被稱為「東方馬蒂斯」,在中國畫家中鶴立雞群。直到八十多歲,吳冠中仍不放棄寫生,不放棄對藝術風格的探索。自稱是一名東西方「藝術混血兒」。
陳逸飛(1946-2005)則完全是中共美術教育培養的一代。一九六六年文革開始時,他剛從上海美專畢業,二十歲。七○年他與人合作歌頌救人溺死的知青金訓華,完全是簡單的文革宣傳畫,受到重視。從此,大約十年間,他是文革「樣板戲」藝術在美術方面的姣姣者,亞洲周刊稱他是「四人幫文藝的骨幹」。現今仍被稱讚為優秀作品的兩幅油畫《黃河頌》與《佔領總統府》是他的代表作。這兩幅畫確實可以視為中共政權前三十年美術成就的樣板:
一、作者是四九年之後培養的新一代畫家;二、凝聚了蘇俄寫實主義繪畫教育的成果。五十年代中國開設美術學院、聘請蘇聯專家、派遣留蘇生,全盤接受俄國十九世紀以來的寫實傳統,造就一批造型能力很強的青年畫家(廣州美院最為矚目),陳逸飛屬年輕的一批。三、作品的構思與主題完全符合毛澤東文藝路線乃至體現文革「高大全」的極左要求,他們往往自覺不自覺地用藝術手段去圖解和追逐共產黨的概念、政策或潮流。
請看,站在陡峭的黃河邊的戰士,形象多麼高大、英俊,那位置已完全離開了現實,幾乎是一座凌空的紀念碑上的人物,加上雁群與陽光的襯托,把八路軍極大的拔高與英雄化────《黃河頌》即使和劉文西六十年代那些富於生活氣息的描寫黃土高原人物的黨性作品相比,這幅畫是明顯的倒退。《佔領總統府》,則是軍事博物館的官方策劃之作,為該館收藏至今。這幅大型油畫虛構在南京總統府升旗的畫面,(原名「蔣家王朝的覆滅」,文革後為對台統戰而改名)。創作時間一九七六年,已是文革尾聲。這幅畫的造型集中表現「革命英雄主義」,論者評說人物有如「舞台上的一座雕塑」,供人瞻仰。那名拉旗戰士的姿態和文革宣傳隊的亮相動作別無二致。這兩幅畫政治主題「過硬」,人物漂亮,自然討好。陳逸飛在人物塑造上的唯美手法,成為他終身受用的看家本領。
出國海歸賺了大錢 畫卻沒進步
七十年代末期,文革結束,中國劫後餘生的藝術家們在那段「傷痕文學」時期也畫了不少痛定思痛的作品,反映知識分子的悲慘命運,社會問題與現狀,紅衛兵的遭遇等反思性的主題,雖然,官方很快壓制了文藝自由化之風,但再沒有人去畫那些「假大空」的作品。陳逸飛這時也畫了一幅為人注意的油畫《踱步》,以畫家自身的背影,面對中國近代史照片作沉思狀。雖然不涉中共歷史,但仍給人以「覺悟」的印象。這是一九七九年的作品。
一年後,陳逸飛經香港赴美留學,「走向世界」。很快就傳出他得到美國大商家哈默(和蘇聯中國有良好生意關係)賞識,也看到他的一些肖像與人物畫。九一年描繪江南仕女的《潯陽遺韻》一聲炮響,離美回國,凱旅歸來。他的一幅家鄉回憶的《雙橋》被哈默作為禮物送給鄧小平(傳說他是旅美畫家中一直繳黨費的一個)。網上說,陳逸飛八、九十年代賣了五百多幅畫,賺了四千萬元。又說中國外省畫家指陳的畫沒有長進,四不像,迎合外國人心理,善於炒作自己 …… 這些評論或有苛求之嫌,以《潯陽遺韻》而言,確有張藝謀式的賣古董味道,但畫面沁透的美感與江南風情的韻味,仍是有賣點並顯示紮實的寫實功力。不過,以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來評說,我們可以看到,直到前幾年的作品,陳逸飛出國再海歸的二十年間,他並沒有如七九年《踱步》中預示的將在創作上實現一個從反省到突破的轉變,在藝術上也沒有形成個人的風格,無論風景還是人物,他展示的只是圓熟的寫實基本功加上人物的豐姿美容而已。我看過他在香港展出的幾張大尺寸外國人物畫,已經沒有油畫味,像上海月份牌畫,令人有畫照片之感。似乎在討好沒有品味的觀眾。
告別革命 成為一名文化商人
中國當代的大畫家不少,以筆者比較熟悉的吳冠中、黃永玉、范曾、黃冑來看,他們都歷經數十年黨文化專制與開放後的西風熏陶,但個人風格始終鮮明或不斷充實,和陳逸飛這一類完全不同。這類畫家不止陳一人,其局限自然與美術教育與出版制度的僵硬有關,如吳冠中那樣一點「形式美」都遭到抵制,直到八十年代還受批判,可以想見其它現代流派更是如何當作「資產階級腐朽藝術」加以封殺,從而禁錮了不止一代畫家的想像力與原創精神。這種保守不單止來自官方,還來自如徐悲鴻這樣極具影響力的大師,他在一九五○年曾盛讚中共打倒了西方現代主義藝術。
至於畫家創作傾向的轉變,是一個頗有爭議的問題。離開革命的粉飾的黨性文藝,轉向實用的乃至商業的文藝,自然有其合理性與必然性。八十年代以來,毛時代大批習慣於命題作畫,以歌頌黨、領袖、工農兵為己任,以入選全國美展為榮的畫家,都轉向市場,轉向非政治性的表現自我的題材,他們不能迴避的是生存的壓力,在藝術與謀生之間,遷就後者。但是,如陳逸飛這樣憑借優異的技巧與公關能力數年之內致富的畫家,為甚麼不可以有更高層次的藝術追求?畫一畫帶點理想主義或使命感色彩的作品?關注若干宏觀的歷史的社會問題。他們那一代接受俄國寫實主義技法的同時,絕對熟悉列賓、蘇裡柯夫那些名畫中表達的人文關懷和歷史感。
期待陳逸飛以七九年那樣的覺醒意識,交出一兩件技法水準不低於《黃河頌》的新時代作品,是因為他具備各方條件與經驗。遺憾地是他完全不作此想。更有甚者,他在美國,花了大約也是十年功夫,達致名利雙收之後,便在九十年代初,玩起電影來,迄今又超過了一個十年。最近網上的介紹,才知道他不單拍電影,還同時經營時裝、建築、模特公司、時尚家俱,還涉足傳媒,出版期刊。畫畫當然還是他的名氣基礎,但是,已簡化到請人代畫,他或添上兩筆於焉完成,掛名出售。他顯然已不在意畫家之名。網上透露有人說他「涉足太多,甚麼都插一腳」。一位評論家寫道:「陳逸飛原可以畫得更好,但他躲不開名利場的各種誘惑,他向上帝要得太多,上帝卻過於吝嗇,六十歲也不讓他過。這是一個悲劇。」
對他恭維備至的人,也會在結尾加上一句:「他是把文化和商業結合得很成功的人,他是海派文化的代表人物。」
「走出去,打回來」的暴發戶
古今中外、多才多藝、三頭六臂、天馬行空的怪傑,不是沒有,藝界也或可找到一二,但是在那真正的藝術家名冊中是找不到的。放眼當今知名畫家,不是很多都像吳冠中那樣望斷天涯路,九死而不悔嗎?藝海無涯,尤其在現代文明高度發達的今天,一名知識人的可貴特徵,就是西方社會常說的Professional,他的「專業」素質。在香港,「撈過界」,也不是一個正面的字眼。(據說,姜文就因陳不懂電影而和他鬧得合作不偷快。)再說一位「功成名就」富若大款的藝術家,享受榮譽、闊氣、美色自不在話下,但還要開模特公司,不避嫌,那是自重之士期期以為不可的事。
說到海派文化,時下人們常常會想到陳逸飛和他的同齡好友余秋雨。他們才華橫溢、聰明絕頂;為人處事,精明圓滑。十多年前陳逸飛來香港,筆者曾去酒店拜訪,那種多一個字都不願說的謹慎世故,十分令人乏味。後來,吳冠中來港開畫展,筆者也曾登門拜訪,卻是如沫春風,和藹可親,至今難忘,他甚至不迴避地告訴我,他是中共黨員。非常坦然。不禁令人想到當代中國士人的素養代溝之深。在文化的庸俗化和自我節制方面,陳逸飛比余秋雨走得更遠,他不僅飽含上海灘的世俗元素,而且是今日中國無往而不利的一個模式的代表,那就是「走出去,打回來」,成為精心包裝的海歸暴發戶。
陳逸飛的道路,誠然是一種成功的具示範性的選擇,但剖開那華麗的令紅男綠女們心醉的外裝,可以看到這些青年時代曾叱吒一時的風流人物,在紅塵萬丈的商業社會,底氣和自知之明是何等的有限。他們的良知或許以為一名文革畫家的轉型成功,可以撇清依附於四人幫而發跡走紅的不光彩,但可能永不會想到,共產黨不僅污染了他們的青春記錄,也敗壞了他們的藝術人格,讓一位藝術人才捨棄專業,沉迷商場而英年早逝。
──轉自《開放雜誌》2005年5月號(//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