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固定晾衣服的時間,我正在陽台上忙着,陰雨綿綿了那麼久,今天終於放晴了,我哼著歌動着手,心想剛剛收下的前晚孩子尿床的被單這下可乾了,就在這個時候,沒注意到落地窗邊的女兒已經放下了她剛才手中玩的芭比娃娃,女兒也許是靜靜的觀察了我一會兒,然後她走上前來仰著頭對我說:「媽媽,我可以幫妳晾衣服嗎?」
我停下歌聲很高興的說:「好。」於是我遞給她一件小衣服跟一個晾衣架,意思是請她在旁邊幫忙。可是孩子很堅決的搖了搖頭說:「我不是要幫妳把衣服穿進去這個衣架,我是要晾衣服!」我看著她天真又堅持的眼睛,很訝異的跟她說:「可是妳太矮了呀!」她回答我說她會搬好椅子站着晾;我又說可是衣服太重了呀,她回答我說她會兩隻手一起拿竹竿撐上去晾;我又說可是衣服的褲管都比妳的身高還要長,濕濕的衣服拖地的話那就不好了呀!竹竿要是拿不好打到頭怎麼辦?然後我停了一下,乾脆直接跟她說:「不可以!」這下她不說話了,迅速的眼淚充滿了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然後她開始用叫的說:「我要幫忙!我要幫忙!」
我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很抱歉的跟她說:「娃娃妳看,媽媽剛才收下來這麼多衣服,妳可以幫媽媽摺呀!我現在也洗好了這麼多衣服,妳如果真的願意幫忙,那你就幫媽媽把衣服先穿在衣架上,媽媽才會比較快把事做完呀。」我雖然這麼說,可是哭起來的孩子根本不管我說什麼,還是哭嚎着說:「我要幫媽媽晾衣服!我要幫媽媽晾衣服!」然後她就抱着她的小枕頭跑到房間裡去哭了。這一下把我惹惱了,我望着她小小奔跑的背影不禁大聲的跟她說:「妳要幫忙,那就幫人家真正需要的忙,幫妳真正會幫的忙,那就不要挑要幫什麼忙。如果硬要照妳挑的來幫忙,結果妳又不會,那根本就不是幫忙!」
我一邊回復手邊的工作,一邊聽着她從房裡傳來的斷斷續續的哭聲,心想我也真愛說教,她才快滿五歲,當然只會有聽沒有懂的瞎吵瞎鬧。可是,就在這時手裡晾着衣服有些心煩的我,卻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一次被人幫忙的經驗。
那是很多年前分派到醫院志工部門去支援一次安寧病房志工訓練時期的事了,那一次我帶着好幾百份新印好送來的結業獎狀跟本次通過受訓的志工名單,一個人在志工訓練的大廳後面振筆疾書等會兒下午就得頒發的結業獎狀受獎人姓名欄位等資料,可是因為先前事務繁雜,這等寫毛筆字的小事,自然被排到最後要結訓了才有時間做;然而毛筆寫字得端麗,這幾百張寫下來,已經令我有些心焦怕趕不及最後的結業典禮。剛好那最後的一堂課程,是由一位醫生跟兩位護士授課,只見那兩位護士完成了助手示範後就往大廳最後走來,坐在我身邊看着我寫字。於是我見她們都已經看了一會兒了,便試探性的詢問她們要不要幫忙寫呢?結果那兩位小護士倒是都很爽快的都答應了。
這下子天真的我可高興了,我想她們既然也看了我寫的成品,也一口就答應要幫忙寫,那我想她們一定是寫的不錯了,那這下可好了。我便把原先自己寫字的位置跟比較好寫的毛筆都留給她們,然後我自己便移到大廳最後音控室裡的小桌子上繼續工作。過了一會兒,其中一位跑來跟我說獎狀少了,因為她寫錯了,沒有多想的我把原本就帶來不多的獎狀又點了給她,然後問她說:「還可以吧!」她點點頭就走了。再過了一會兒,另一位護士小姐也過來了,她問還有沒有名單,她可以再幫忙寫,我很訝異她寫的這麼快,便又拿了點獎狀給她。給她的時候還問了句:「寫毛筆不難寫吧?」她點點頭也走了。
再過了一會兒,我自己寫好了,我便開始整理已經晾乾的部分獎狀,也走出去找那兩位好心幫忙的護士。結果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我根本想不到的狀況。我都還沒反映過來,這堂課剛好就結束了,當場我真的傻眼了,就眼睜睜的看着她們瀟灑又從容的走了。天呀!我的惡夢於是開始。
我把握了最後的時間,點了一點手上剩下的空白獎狀,並且很快的抽出特別糟糕的,利用主任在台上演說的最後典禮的半小時,用飛快的速度重新寫過,並且一個人在地上鋪滿待乾獎狀的音控室內緊張忐忑的拼命工作。最終,獎狀是發出去了,形式上也照了像,典禮也結束了。然而,只有我心理明白,這些志工來自全省各地,他們有些人一生中因為環境,根本沒有拿過任何證書或獎狀,能夠當這個醫院的會員、委員,是他們多麼用心在募款、作環保而有的機會,他們鐵定會很珍惜他們手中這一張獎狀的,也許他們會把它們裝裱起來,掛在大廳裡當作鼓勵……….。我不能再想下去了,因為想到這些的我已經快要哭了。
後來不論是在回醫院的遊覽車上,或是接下來一個禮拜我陸續從新來換班的全省志工手中轉來的那些獎狀,都是要我換寫的要求。但也有一些志工,他們選擇了忍耐跟包容,我知道他們面對自己這張獎狀跟別人正常的相比,一定覺得困擾,可是他們接受了。也因為我自己最後的作業亂了,我根本已經分不清楚誰的獎狀是有問題,誰的是沒問題的了。這件事遂給了年輕時超級天真又完美主義的我,留下了一生難以抹滅的印象。
我當然是因為自己做事莽撞而後悔莫及的記着這件事情,可是我也有一個驚訝的大發現,那就是那兩個小護士的認知跟行為標準,怎麼會跟我想的待人處世的準則完全不一樣呢?我記得她們很從容的答應要幫忙寫毛筆字時的表情;我也記得她們到音控室跟我再拿獎狀時,面對我不放心的問題時再次從容的表情;我更記得最後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們課程結束離開時,跟我說再見時那一副真是從容的表情。天呀,我真是無法理解,難道這只是她們無聊出公差時的一個調劑或遊戲?她們不是護士嗎?那她們對人真正的關懷在哪裡?人怎麼會這麼隨便去處理別人的事情呢?還是她們真的覺得這樣已經很真心誠意了,哪有隨便呀?說到這,我怎麼會這麼隨便就相信每個人都會有自知、自制、並有能為人着想的能力呢?這一件小小的青春往事,卻紀錄了當年那三個年輕女子各自不同的生命執著吧!
手邊的衣服漸漸晾滿了陽台,我那可愛的女兒哭嚎的聲音也漸漸低不可聞了;原本我想等會兒忙完了就過去哄她,要不然就下次真的給她晾一次衣服,大不了我衣服再洗一次,作家事的時間因為要保護她別被撐衣服的竹竿打到而再多拖半小時吧!可是現在我不這麼想了,雖然她五歲聽不懂我在堅持什麼,但我還是得講,還是得堅持,因為替人著想的人品,不是應該自小培養嗎!
如果我堅持我的標準,明確讓孩子知道,做任何事情都有它的標準,那孩子是否在將來就會以比較虔敬的心做事?如果我現在一味的遷就孩子、保護孩子、委屈自己、甚至把家事都遊戲化了,只要不哭,一切都沒關係。那麼,我在思考我最後會換來一個用什麼樣標準去處世的孩子?我不願意成為孩子眼中剝削他們成長機會的媽媽,我更不願意成為未來給人添麻煩而不自知的那種,毫不替人設想的年輕人的媽。我跟天下所有媽媽一樣,我希望我的孩子開朗、有自信、並且有自我品管的能力,擁有一顆善解、柔軟的心,能夠時時刻刻為他人着想。
完成了陽台上的家事,我回身轉進了臥房,看見小娃兒已經哭累在玩東西,我把她抱到陽台上,讓她坐在洗衣機上摸着剛晾上的衣服,我跟她約定了一個規則;媽媽晾衣服的時候,她也可以來幫忙,但是只能選自己真的可以作好的事情做,我會把小襪子、小褲子留給她晾低低的衣架,其他的要等她個子再長大。我問她說知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她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有點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我笑著看著她,心想這孩子一定覺得媽媽的規矩還真多呀!
是呀,孩子,我就是希望妳成為一個有規矩的孩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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