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12月14日訊】中國的1957年,在人類歷史上是什麼樣的一個年份,用不著我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去說了。那年我才十五歲,但我和全國五十五萬右派一道,經歷了一生中最悲慘的遭遇。
要說清楚這個問題,得從土地改革說起。土地改革劃成分,我家被劃為地主。我們一個六十戶人家的江南農村,被劃為地主、富農成分的有二十八家,有三分田的地主,有光腳板的富農。土地改革過去就過去了,俗話說,做個粑粑去跳井,不死還要吃。父母本來就是窮苦人,劃為地主無非再做一次窮苦人,承受能力還是強的。父親除了種田,還買了一頭小毛驢,用它馱運煤炭,由母親和大嫂做成煤塊,然後到市場出售,賺的錢用於貼補家用。這時,我大哥已經有三個孩子,他的工資只夠維持一家生計,供給我讀書是不可能的。我二哥當時還未成家,他願意承擔我的學費。個中也發生了他要和家庭劃清界限的問題,這個問題由於我父親當機立斷,直接找到我二哥單位的領導,單位的領導當場表態,指出供給兄弟讀書是我二哥的責任,不能與劃清界限扯在一起,請我父親放心,他會責成辦理。此事得以圓滿解決,我二哥也脫了與剝削階級家庭劃不清界限的干係。
我父親當時在修水庫,勞動表現好,還編了一些歌頌勞動、歌頌共產黨的快板,在水庫工地的晚會上表演,得到領導的肯定,報請縣人民政府批准,給我父親摘了地主帽子,在當時能夠享此殊榮極少極少。
1957年夏季,我大哥所在的學校有三名教師被劃為右派,他是其中一名,另外一名是一個富豪子弟,雖然只有高小學歷,但文學、歷史方面的造詣極高。他還沒有結婚,未婚妻尚在學習,費用全由他承擔。他劃為右派後,未婚妻離他而去,他經受不起這一打擊,吊死在我們村裏一棵桑樹上。還有一位是英雄,為民除害,打死過一隻豹子,打豹英雄,也吊死在我們村裏一棵桑樹上。我大哥發配到離家三十裏的另一所完小,我父親給予他生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氣,留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父親去看望大哥,常常受到一位姓曹的學校領導的斥責和侮辱,父親歸來,總要描述一番曹某獐頭鼠目的尊容,然後發出人在矮簷下,低頭又何妨的慨歎。
農村裏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比機關上的反右來得晚一點,一個高級社的社長,一個民兵隊長,對我父親摘掉帽子的自由度早就恨之如骨,因為那是縣裏領導摘的,無可奈何。機會來了,根據各方面的揭發,收集了我父親大量的反攻倒算的言論。比如我父親說:“共產黨的恩情說不完,吃不完穿不完。”被歪曲為“共產黨的恩情說不完,紅薯拿來當口糧。”我父親小學文化,但出口成章,風趣幽默,從他的言談中斷章取義,易如反掌。一場聲勢浩大的鬥爭大會在村裏展開了。< BR>1957年9月16日的晚上,我在睡夢中被母親叫醒,說我跟人家吵架,要我去檢討。在鬥爭大會的口號聲中,強制我和父親跪在地下,接受批判。我被揪出來,其發難者是叫花子老張。所謂叫花子老張其實根本不是叫花子,是國民黨的舊軍官,解放前夕化裝為叫花子,在我們村裏成功地隱蔽下來,參加土地改革,分了土地、房屋。一直到1970年清理階級隊伍運動,經過外調,查明了他的真實身份時,夫婦雙雙服毒自殺。
我家的自留地與叫花子老張家的自留地比鄰,暑假中我帶著侄兒侄女摘辣椒,受到叫花子老張的女人的無理指責,我文縐縐的回擊了一句:“你這個傢伙,怎麼血口噴人?”於是我被戴上“侮辱貧下中農”的帽子,交群眾鬥爭。後來的實踐證明,按照共產黨的理論,我侮辱的應該是階級敵人,但也沒有給我平反。我父親被重新戴上地主帽子,村裏給我所在中學打了報告,要求將我押送回村勞動改造。
我帶著無盡的羞辱回到學校,我失去了往日的笑容。班主任楊老師找我談話,我在他的宿舍裏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個不停。楊老師在1969年的清理階級隊伍運動中,墜樓自殺,據目擊者說,牛井供銷社院子裏的磚板地上,腦漿濺了一地。楊老師自殺之前,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在他宿舍裏哭訴受到政治迫害的悲慘畫面,是不是在他的眼前浮現過。< BR>2000年我回到中學參加校慶,沒有見到一點關於楊老師這位元文革受難者的資料,我向一位元老師瞭解他的死因,他激動地說:“當時清理階級隊伍,中學的老師住在供銷社的樓上,鋪的是攬敞鋪,我與楊老師床挨床。一天夜裏他對我說這一次他恐怕過不去了。解放初期年青好奇,被人傳授過一種剪紙藝術,剪過‘朱毛必死’、‘介石回北平’,肅反時作過交代,這一次一定會翻出來。我安慰他,翻出來的可能性小,你已經交代過了,不能以此定案。過了兩天他就墜樓自殺。後來我和其他老師努力爭取給以他平反昭雪,當局卻以‘沒有整他,他自己驚’,未納入平反昭雪範圍”。還是這位在你宿舍裏哭訴受到政治迫害的十五歲的少年,把你的死記在這裏,也許能給你的靈魂得以些微的安寧。
緊接著就是鋪天蓋地的大字報,對我的圍剿,同學們不屑于叫我的名字,直呼“小右派”。我充分估量了我的承受能力,我一份也沒有看過,聽天由命吧,我全身心投入畢業考試的準備中。由於我的頑固不化,數理 化,文史地各門功課均在九十分以上,語文成績名列全年級三個班第一名。考也白考,1958年的升學考試,連試卷都沒有批閱。我和大部分成分不好的同學收到一張不錄取通知書。
其實我算幸運了,只是中學不劃右派,如果劃,我自然是這所學校學生中的第一號右派分子。村裏要求將我押送回村勞動改造沒有得逞,據說是當時分管文衛的副縣長一句話救了我,年紀太小而作罷。我這個小右派,眾所周知。1968年我到外村上門,生產隊隊長和會計串通一氣,在我的轉戶口的證明上寫上“在中學劃過右派”,要讓我到貧農成分的家庭上門也不得安生。
我去找我的中學校長,他當時是走資派,為我開了證明,證明我沒有劃過右派,當時中學不劃右派,生產隊幹部可以憑道聼塗説,口耳相傳,毫無文字依據給一個人做政治結論,黑暗到何種程度。1978年給右派摘帽子,我上門的生產隊的幹部通知我到公社開會,可想而知,儘管我沒有戴上右派帽子,但在人們心目中我就是一個右派。
小右派這個沉重的十字架,我一直背到右派改正,遺憾的是,我沒有資格享受右派改正的待遇。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和我大同小異的受難者,恐怕還多得很,但願能夠寫出來,給後人看。
(12/14/2005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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