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早晨紅色的天空

　　道維斯先生在太陽升起來之前就醒來了，他的關節炎又發作了，但他知道事情不只是這樣。近來，他體內一直有一種深沈的躁鬱不安緊緊地抓住他。或許是春天牽引出長久以來埋藏著的直覺；或許是他把過去的記憶告訴了男孩；或者，也許只是那種自己已經老了的想法，和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的感覺所引起的。

　　關節痛總是在早上的時候最嚴重，他咬著牙活動自己僵硬的關節。他慢慢地穿衣服，把注意力集中在每一個鈕扣上，然後蹣跚地從大廳走到廚房，接著插上咖啡壺的插頭，開始做早餐。他近來一直沒什麼食欲，但無論如何，他還是一樣做著這些事。很快的，咖啡就開始濾煮了，空氣中傳來煎培根的味道。他煎了兩顆蛋，弄了些土司，然後坐在餐桌前吃早餐。早餐一直是他的最愛，所以即使沒什麼食欲，他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房子四周很安靜，只聽得見金屬鐘傳來的滴答聲，和銀器碰觸陶瓷的叮噹聲。在沈靜中，時間好像無可取代，他閉上雙眼，去感覺流逝的年歲。

　　他看到瑪麗站在爐子旁，她朦朧的側影沐浴在晨光中。他端詳著她的每個細節：她末端稍稍翹起的鼻子，鬆鬆地挽在後面的灰赭色頭髮，當她全神貫注地在煎著鍋子裡的培根時雙唇微開的樣子，還有可以把水結凍或把冰融化的藍色眼珠。

　　「多麼美好的一天啊！」她看著窗外說。「春天是一年裡頭我最喜歡的季節。今天我們再到花園種花吧。」

　　「我想，無論一年的哪個時候，都是你的最愛吧，」他坐在餐桌旁，微笑說著。「無論是下著傾盆大雨，或著是天空藍得像知更鳥的蛋一樣，對你來說都沒什麼影響吧。」

　　「看！」她說著，指著外面。「花苞終於開始開放了。」

　　他從餐桌旁站起來，走到窗戶旁，站在她身邊，手環在她的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威爾，我真高興你說服了我搬回這裡。」她說著，伸手去牽他的手。

　　「我喜歡的是看著它改變，」他說，向著剛好在屋角可以看到的海那邊點著頭。「今天，海灣平靜得像一個湖，但到了明天，可能就會來個暴風雨，讓它變得像一鍋煮沸的水。它不停地在動，不停地在改變。」

　　「你說話的方式總是這麼特別，威爾．道維斯，」她說著，抬頭看他。「我想那可能就是我會嫁給你的原因吧。」

　　他張開眼睛，低頭看了看半空的盤子裡冷掉的蛋，再抬頭往那個空無一人的爐子邊看過去。他的耳朵聽到從遠方不知何處而來的聲音，他前方的空氣也像海市蜃樓一樣閃爍著微光。他伸手去拿心臟藥，往嘴裡放進一顆藥丸，靜靜等候藥效起作用。最近他總是覺得很疲憊，也許只是因為季節的關係吧？他想，只要夏天一到，我就又會好起來。他的耳鳴慢慢地減弱，視線也漸漸地清楚了。

　　他把椅子推進桌底，然後，把碗盤放進水槽。他下意識地穿過房間，然後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門廊，於是便坐在搖椅上，遠眺著海灣。每個東西看起來還是一樣，他想著，但現在全都顯得空洞。

　　他在那裡坐了很久，看著一天的開始。首先是破曉的鳥啼，之後是從樹梢後泛出的紅光，天空漸漸發亮。最後是太陽本身，從地平線上躍出，將水面染成一片金光。

　　「早晨天色泛紅，船員小心為上，」他說著，在還沒發現自己想到了這則老掉牙的諺語時，就已經開口把它念了出來。

　　一陣微風從海面上吹向他，打碎鏡子般平靜的海面，反射著初升朝陽的千萬光輝。有時候他的眼睛會仔細地檢視著周遭的世界，有時候，當他陷入自己的內心世界時，周遭的世界卻只是一閃。

　　他感覺到眼角泛出了一滴淚水。這一定因為水光反射的關係，他在用手背把淚水擦掉的時候這樣想。 （待續）

書名: 臨別的禮物
新苗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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