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草:雪飛魂去雁何歸

凡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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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2月10日訊】正是大雪紛飛的時候,猛然聽到劉老賓雁先生去世的消息,心中大慟,一時無言。許久才回過神來,幾件和賓雁先生有關的小事也漸漸浮上心頭。

第一次見到劉老是一九八三年的九月,我就讀的學校接待了從大陸和臺灣來的作家代表團。上午他們在別處演講,下午在我校開座談會。當時負責接待的是一些比較激進的港臺左派留學生。他們中的相當一些人是血氣方剛的理想主義者,崇尚革命,追求民主,甚至於無限崇拜那輪紅太陽,嚮往當年文革的轟轟烈烈。這樣,他們對於來自中國大陸的留學生和訪問學者們特別親熱,也竭盡全力促成各種各樣的中美友好活動。

在安排代表團的日程時,組織者們很細心,考慮到中國一直有午休的習慣,就和幾個朋友商量,午飯後請代表團裏幾位年長的作家到家裏午休。陳白塵夫婦安排在我家,賓雁先生安排在一個樓上的臺灣同學家。當時我剛結婚不久,住的是簡陋的研究生宿舍,雖然有客廳臥室廚房,卻都沒有完全隔斷,那個臺灣同學家和我們家的格式完全相同。但是我們都盡力而為,買了新毛巾,換上了乾淨的床單,打算把客人安頓好就自己出門,讓他們可以安靜地休息一會兒。

陳教授夫婦來到以後,我請他們擦臉,泡了點兒茶水,就請他們休息。可是陳夫人聽了我的安排卻說,哪兒有客人趕走主人的道理。一定不讓我們走,挪著小腳拼命地拉住我,也堅決不肯休息,陪著我們聊天。很快到了開會的時候,樓上的朋友說賓雁先生也一樣不肯休息,和他們聊了一個中午。那個朋友非常感慨,頗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覺,悟出了自己革命理想的幼稚,對於中國的十年浩劫開始有了不同的認識。可惜我沒能聽到劉老的教誨,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話能使頑石洞開。

出席座談會的人挺多,從中國大陸來的留學生和訪問學者雖然為數不多,卻基本上全部到齊,港臺學生也來了不少,還有一些旅美多年的老華人。座談會是以比較輕鬆的形式進行的,臺上的諸位作家們輪流發言,台下的聽眾們可以自由提問。提問的焦點主要集中在臺灣老作家楊逵先生和賓雁先生身上。因為會議的主題是紀念九一八,賓雁先生談了他在日寇入侵以後輟學抗日,並投身革命,幾經沉浮的經歷。楊逵先生也談了他發表獲獎的日文小說《送報夫》揭發日本殖民統治真相的情況和多年來的坎坷生涯。

座談中很自然地提到兩岸的關係,突然,一個臺灣女作家嗲聲嗲氣地說,你們談統一,就得先把大陸的生活搞好,現在你們有什麼資格說話。一句話惹惱了堅定的革命派,一個從軍事院校出國的黨員學者,一把搶過話筒,把那個女作家轟了回去。會場一下子轟動起來,一片噓聲和爭吵聲,左派們幫著這個學者,右派們幫著那個女作家。幾個參與組織這次活動的臺灣朋友知道,這個女作家是臺灣政府派來監視楊逵先生的,以邀請她出國作為批准楊逵先生出國的交換條件,故而對她很為不齒,看見她的尷尬局面當然不想去制止。眼看座談會亂成一團,賓雁先生站起來說,既然這個會議的主題是紀念「九一八」,那就讓我們唱一首流亡歌曲吧。他帶領大家唱起了「松花江上」,不管是什麼人,什麼派,什麼觀點,只要你還承認是中華民族的子孫後代,就無法拒絕這個建議。於是臺上台下慷慨高歌,情激之處,我看見劉老的眼中閃著淚花。座談會最後在歌聲中圓滿結束。

轉眼就是數年,賓雁先生又來到美國,除了白天的大會,友人通知我晚上到一個朋友家聚會,單獨請賓雁先生來聊天。見到他時,我突然感到很尷尬,不知道怎麼稱呼他才好。在美國生活了多年,見誰都是直呼大名,生疏點的才稱某博士,某先生,某女士。如果稱呼賓雁先生為劉先生,似乎不盡敬仰之意,按年齡他是長輩,倘若稱他為劉老,又擔心他也受了西洋人的影響,怕被叫老了。恰好我帶著三歲的女兒,索性抱著她問道,這孩子應該怎麼稱呼您?叫爺爺,還是叫老伯伯?賓雁先生親切地說,我女兒和你差不多大,也有這麼大的孩子,還是叫爺爺吧。女兒乖乖地叫了聲「爺爺」,劉老笑顏逐開,親切地逗著孩子玩,一副慈祥和藹的長者風範。

為了劉老來訪,朋友的書店進了一批他的書。我也買了一本《劉賓雁作品精選》拿出來請他簽名。他先在扉頁簽了名,看了看說,字寫得太小了。又翻過一頁飛龍走蛇地重新簽了一次,並寫下了當時的日期:1988,10,15於Chicago.我很想請他寫幾句話,可是看看後邊等待的朋友們,也只好作罷了。

因為是私人聚會,參加的人不多,談話也就不太拘束。有人問他這次又被開除出黨有什麼想法,劉老只是爽朗地一笑說,這沒什麼,一輩子就是這麼坎坎坷坷地走過來的。他談到第二種忠誠,談到人妖之間,談到白樺的作品,談到國內的現狀,詞語中充滿了對國家前途的擔憂,對民族和人民的熱愛,唯獨沒有對自身境遇的抱怨和頹喪。一顆拳拳赤子之心,坦誠可見。

雖然這次聚會已經過去十幾年了,可是印像中比較深刻的幾件事情還一直記得。一個朋友是七七年的大學生,劉老對於這一代人寄託了極為深切的希望,認為他們閱歷豐富,思想活躍,聰明有能力,可以領導中國的未來。從而又談起軍隊的改革,從軍事院校中選拔幹部的措施。有人問,這樣一來,軍隊幹部年輕化,知識化,有獨立思想,是否可能打破「黨指揮槍」的原則,使軍隊的作用只局限於保護國防而不是政治鬥爭的工具。賓雁先生仔細地思考了一下,很遺憾地搖頭說,他不以為能在很短的時間裏看到這樣的現象。這些人畢竟是既得利益者,很難相信他們會放棄現有的權力去鋌而走險。當提到當時的領導人時,有人說胡耀幫沒什麼風度,不象中國的幾位前領袖那樣瀟灑翩然。賓雁先生正色地說,風度不是用來判斷一個國家領導人的標准。他歷數了耀幫先生的功績,並透露了些微他在任上的艱難,但是也很感慨地認為他的性格太過剛直,脾氣急躁了一些,對身體不好。

沒有想到,劉老一語成讖,不到半年的時間,耀幫先生在開會時心臟病突發,撒手人寰。隨後軍隊果然接受黨的指揮,悍然進京平「暴」,引發了舉世震驚的慘案!更沒想到的是,賓雁先生自此有家難回,如賓客旅居異鄉。倘若魂魄有知,九泉之下是否也有國界之分?大雪紛飛的時候,鴻雁當歸何處?唯一能夠告慰英靈的是,在人們的心底有他一座巍巍豐碑。

二○○五年十二月六日匆草。

轉自《網路文摘》(//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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