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一下讓那些話沈澱。
「你看，喬吉，在你整個生命中，你儲存了所有人、地方還有教訓的記憶。如果你讓鍋子持續沸騰，到最後留在鍋底的就是智慧。有時候要花一生的時間才理解所學到的東西，然後，如果你有能力用文字把它們表達出來，你就可以留給世界一個永恆的禮物。」
「這就像在圖書館的一些書被焚毀之前把它們保存下來一樣，」喬吉補充說，他的視線短暫地接觸到老人的眼睛。
「正是如此，」道維斯先生說，對男孩的理解力印象深刻。「你知道我幾歲嗎？」
喬吉試著迅速地在腦中計算著，然後放棄了。「不知道，先生。」
「我八十四歲，也就是說，像這樣的春天我已經看了八十四次了。這些年來，我一直都試著花時間去看穿世界的表象，直到深入世界的中心點。你知道世界的中心是什麼嗎？」
男孩搖搖頭，不想打斷他。
「故事，喬吉─一千個不同的故事。如果你把書拿走，你就拿走了人性的中心，」他傾身向前，把手放在膝蓋上。「我的生命已經活得很充實，但我心中還有很多故事要講。不過，我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喬吉問，他的好奇讓他呈現出自己好的那一面。
「我的關節炎已經嚴重到沒有辦法寫字，」他說著，彎曲他僵硬的手指。「因此，我向你提出一個建議：我希望你當我的手。」
「我不懂，」喬吉說，表情疑惑地看著他。
「我要你幫我把我的故事寫下來，」道維斯先生闡明自己的話。
「我不知道─」
「當然，我會付錢給你。每天下午，我們可以在你把我的晚餐送來之後的寫一點。」
「我指的不是那個。只是因為我即將畢業，還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
「試一個星期看看，如果沒辦法的話，也沒有關係。」
「這個……」
「這樣的話你會幫我一個很大的忙。」
喬吉沈默了一下，把這件事想了一遍。
「好吧。」他說。
「很好。」
「明確地說，你要我做的是什麼？」
「我說你寫，就這麼簡單。」
「但我們工作的時候，你到底要怎麼做？」
「這不重要，重點在於把它寫出來。」道維斯先生回答，簡潔地回避了他的問題。
「這個故事是你自己的故事，還是你編造的？」
「這個嘛，我想，這就要看你怎麼看囉！」老人說著，啜了一口茶。「我對自己生活的記憶和別人看待它的方式不盡相同。」
「什麼意思？事情不是發生了，就是沒發生。」喬吉說。
「沒有那麼簡單，孩子。記憶是很微妙的東西，我們所經歷的每件事都已經受過大腦的洗滌，從另一面出來的東西已經被改變過了。每個人看東西的方式都有點不同，這就是書本有趣的地方，書讓你從別人的眼睛捕捉這個世界的微光。」他停了下來，搜尋著男孩可以懂的比喻。「如果我去海邊，我可能只看到海浪，但你可能看到了其他的東西。浪花打碎的角度、它的形狀、形式，對你而言可能都有著不同的意義。」
喬吉的眼睛亮了起來。「在我跳進海裡之前，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那裡看一會兒海浪起落，」他說。「我想像自己乘坐在每個浪花上，再仔細看看那天的好地點在哪裡。」
「這就是我所說的，」道維斯先生說。「每一本小說都受到作者看到的和感覺到的影響。無論是不是故意的，每本自傳都有一部分是虛構的。真實和虛構之間並不是一堵牆，而是兩者相互混雜，就像是海灣碰到大峽灣之間一樣。」他說著，比著他們四周的海。「而且，我計畫以更高的標準來闡述真理，而不只是陳列事實而已。所以，我們就說，這只是一本我的小說，這樣就好了。」
午後的微風現在已經完全地止息了，此刻海灣平靜無風，一群鵜鶘沿著岸邊飛過。
「愈來愈晚了，」道維斯先生說著，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你必須回家了，而我要吃我的晚餐了。」
他們肩並著肩從碼頭走回家。
「週末放假吧，我們下星期一再重新開始。」他在他們站在台階上要分開時說。
「好，到時候見。」喬吉回頭越過肩膀說。
當喬吉開車回家，經過沿著海灣線的彎曲道路時，心中想著老人說的話。通往市區的路離開了海岸線，在他面前直直地延伸開來。他為那老舊疲倦的引擎催了油，看著熟悉的房子從兩側閃過。前方，街燈開始一盞盞地點上，就像逐一照亮他的路。
「你真的確定要做這件事，喬吉？」貝爾太太在他們吃完晚餐的時候說。「你並不一定要做的。」
「我知道，但我想試試看。而且，我們可以用那些錢。」
「你應該更常跟你的朋友一起出去，」她充滿罪惡感地說。「而不是跟一個年紀是你五倍大的人監禁在一個狹小空間裡。」他們經濟困境的痛楚明顯地寫在她臉上。
「放學後除了在公園遊盪之外，我也沒有什麼別的事情可以做。」他要她放心地說。
「那學校課業呢？」
「我可以跟得上。那也許行不通，我去試一個星期就知道了。」
「好吧，我想就這樣吧。只要你的成績不下降，你還有機會拿到獎學金。」
「我知道。」喬吉說著，開始清理飯桌。
稍後，他出去車上把他買的那一袋鳥食拿進來。當他把房門打開時，那隻青鳥已經安靜地坐在棲木上。籠子底部那些麵包屑已經被鳥糞弄得亂七八糟，喬吉於是把報紙換掉，把一盒的鳥食放到籠子裡裝水的盤子旁邊。他看了一會兒小鳥，希望能有一點改變的徵兆。
「你必須吃點東西，」他懇求著說，但那隻鳥只是靜靜地凝視著他。（待續）
書名: 臨別的禮物
新苗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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