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天葬場,詭異的氣氛,一下把我鎮住
進入天葬場,心裡充滿好奇莊嚴而害怕,坦白說,也在良心上有些不安和過意不去。據說,在天葬過程裡,一般是不會讓外人觀看的,因為屍體也會怕生,如果進行的過程中有陌生人在場,就會影響死者的靈魂平安的升往天界。洛桑體會我的顧忌,在耳邊小聲的告慰我,只要在觀看時,心存善念,並多給死者祝福即可。現場有輛老舊的卡車,那是載運屍體的,與其並排是一輛拼裝車,上坐有三個人,分別是三具屍體的各自喪家代表。他們與天葬師保持一定的距離,默默等待天葬的吉時良辰。在西藏,一般人非常忌諱與天葬師同坐在一塊,更不願與其共飲茶,以避免沾上霉氣。
緊臨天葬台邊,則有一間簡陋的土屋,有時這裡也堆放屍體。今天三具屍體已放在天葬台上,七位天葬師圍坐在小土屋裡,由年紀較長,留有長長鬍子的天葬師,唸起了最後告別的「度亡經」。他把經文念得節奏明快,低沉有力,有一種直接穿透筋骨的感覺,整個寧靜的山谷充滿「度亡經」的迴響,氣氛一時空靈而悲壯,現場瀰漫一種莫名的淒涼,生死離別就在此刻啟程,人世間的距離即將遠去…。
離屍體不遠的草地上,圍坐著一群也是幫死者超度誦經的尼姑喇嘛,尼姑們紅色的袈裟以及捆綁屍體的白布團,在綠色的草地上顯得特別的耀眼。場面嚴肅悲悽,現場可同時聽到三種聲音,緊緊扣住我莊嚴的心靈。主祭天葬師的誦經聲,大而厚重,響徹了整片山谷,與尼姑喇嘛們喃喃細細的超度聲,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在這死亡現場,另一種聲音,叫人聽了一陣毛骨悚然,那就是今日天葬最主要的操刀手,也是洛桑親戚的朋友,他叫丹增,今年五十六歲,從十八歲就幹起天葬師的行業,近四十年的歲月裡,從他手下分解的屍體早已超過五千個以上,聽了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恐怖。在兩邊的誦經聲中,不時挾雜丹增磨刀所發出的尖銳聲,每日天葬後,砍屍體的刀丟棄現場,忌諱帶走,更沒人敢動天葬場的東西,隔天要用時,必須磨掉整夜被雨水浸泡所生的銹斑。在一個粗糙石頭上磨刀,發出的聲響,非常的刺耳恐怖,而待宰的屍體就躺在他身旁,這種情景,就好像一位冷酷無情的殺手,正在磨刀霍霍,準備出擊。現場多重的聲音組合,構成了一個死亡的大場面,一個剁、砍、切、槌等支解屍體的聖典即將展開,對我個人的經歷而言,這是歷史的一刻,我將親眼目睹這一世界上傳說最詭異,也最為神祕的偉大葬禮!
我們剛到時,天葬師正在念經超度亡者,丹增也忙於磨刀,不便靠近打擾。洛桑的親戚不斷在屍體旁的小火堆裡,添加糌粑粉,同時招手要我過去。他給我一袋糌粑粉,示意我在三具屍體周圍的小火堆裡,撒上糌粑向亡者致意,這種舉動,就如同台灣葬禮的習俗,給死者上香的意思。添撒的過程中,還特別叮嚀我,不要漏掉任何的火堆,看他嚴肅的表情,我曉得天葬場許多禁忌的嚴重性,必須小心應付。
事後好奇問洛桑,他告訴我,今天三具屍體是一起聯合天葬,周邊的祭祀火堆也是聯合一起的,如漏掉其中一堆的話,當中的一個屍體就會不高興,這樣對你就不好。尤其你來此看天葬,打擾到亡者的安寧,虔誠的祭祀每個火堆並且祈求打擾的諒解,這點對你很重要,如果遺漏,表示你不夠虔誠,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洛桑這樣的解說,聽得我全身寒毛直豎了起來。
天葬前與天葬師同坐在一起
看現場情形,離天葬舉行還有段時間,我們不便待在現場,暫時往附近走走。經過尼姑念經現場時,中間放有一個缽,因為尼姑替死者念經是義務的,如亡者家屬要答謝,可在缽裡放些錢,我看心地善良的洛桑往缽裡放了一些錢,我更不敢怠慢,跟上前去,也放了一些錢,也許這樣略施薄意,心理會好過些。
附近有一座廢棄久遠的寺廟,原本規模甚大,經過文革大力破壞後,已成一片廢墟,從這裡可俯望整個天葬場,我趕緊從洛桑親戚的身上拿回照相機,往天葬場的方向遠遠的偷拍幾張,強烈的閃光燈,讓遠在那一方的天葬師都看到了,等我們再回現場時,丹增天葬師,第一句話就說,你們在偷拍,洛桑的親戚馬上面帶笑容說,沒有啦!我們只是拍些廢墟而已,勸他這位老友別多慮了,我心想,好險!差點壞了大事。
接著我們跟天葬師坐在一起聊天,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在九點半時,天葬才真正開始。原先沒想到會與天葬師一起坐這麼久的時間,就在這時,我青海藏族的偽身份被識破了,因為這麼長的聊天對話中,他們發覺我一句藏話也不懂,從頭至尾只能點頭傻笑而已,當時場面有點僵,後來丹增天葬師看我一直對他點頭致意,加上顧及與洛桑親戚多年好友,也就沒有再追究此事,甚至對我有些笑容,這使我緊繃的心情,頓時為之寬心不少。
洛桑親戚緊坐在丹增的旁邊,我與洛桑坐在另一旁,他們喝著酥油茶,有說有笑,還好洛桑有經驗,事先替我準備了一瓶礦泉水,這樣可避免與天葬師共用杯子喝酥油茶的窘境,他自己也忌諱而備有一瓶。眼見現場只有我們兩人喝礦泉水,我們與天葬師共十人,一起擠在這小小的土屋裡,大家盤坐在滿是雜物的地上,雜物中還有些是捆屍體的白布條,坦白說,心中很有疙瘩,但入境隨俗,我還是不介意的坐下去。
近距離與天葬師並坐在一起,這才看清每個天葬師的容貌,丹增是今日的主角,雖然大家也都是天葬師,但看得出每個人都很尊重他,整個場面都只聽他一人在講話,內容一再引起大家的笑聲。談話中,看到洛桑的親戚跟丹增熟識得很,他倆真是哥倆好,沒他的介紹,我根本看不成天葬。
丹增此人,身材矮壯略胖,兩眼大而炯炯有神,滿臉橫肉,一副很兇的長相,我雖近距離坐在他正對面,但他從不正眼看我,直到後來在解剖的過程中,對我詳細而熱忱的解說模樣,才發覺他是個面惡心善的人。最年長的天葬師,長相非常慈祥,留有一把長而稀疏的鬍子,我們剛到天葬場時,就見識到他閉眼盤坐,聚精會神念經的功力,有如台灣喪禮儀式中的師公。聽洛桑親戚說,他是來還願做義工的,不是真正的天葬師,但我搞不懂,在後來觀看的天葬中,今日三具屍體的頭顱部分,為何最後都得由他來搗碎,我納悶問洛桑,他也不知道答案。
七個天葬師當中,我特別注意到斜對面那位年輕的天葬師,他眉目清秀,氣質姣好,一問之下,才曉得他是學藏醫的,為了專業的需要,他自願來當天葬師五年,今年是剛開始的第一年,因此動作比較生疏,從後來天葬解剖中可看出他蠻緊張的生手模樣。其他的天葬師都是助手,只協助敲打骨頭而已。嚴格說來,從小做徒弟,幹起這行業達三十八年之久的丹增,才是真正的天葬師。他身經百戰,經驗豐富,一具屍體在他手上解剖,不到十分鐘的光景,屍肉、頭骨、四肢、分離得一清二楚,讓現場觀看的我,驚訝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心中更是一陣害怕和佩服。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年長的天葬師看了一下手錶,突然舉起雙手,此時現場大家都停止講話,最後他念一段簡短的經文,忽然用一個長長的尾音結束了誦經,然後所有的天葬師都起身,每個人手裡都拿著刀、鐵鉤,以及大鎚等工具,走向天葬台,緊張的時刻就要來臨,天葬就要開始了!
我在天葬台旁,清清楚楚的看到包裹屍體的白布印滿了超度的經文。回想第一次在西藏看到布上印經文,是在一個山口,那時對五顏六色的經幡滿山飄揚,感覺是美麗、好看又壯觀,而眼前所見的布,同樣是印滿經文,但卻是用來包屍體的,那種感覺已不是美,而是一種宗教的呼喚,是悲悽壯烈的。割開的屍布,扔得滿地都是,腳下一不留意,隨時都會踩到,當踩到印滿經文的包屍布時,頓時全身毛骨悚然。我儘可能壓抑內心的恐懼,但又不想距離太遠,怕看不清楚整個天葬過程。如此接近天葬台和屍體,一種莊嚴恐怖的感覺襲遍我全身,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現場,天葬師突然回頭低聲問我:「先生,你來此不怕鬼魂附身嗎?」我說:「不怕!」說這話時,不是很理直氣壯,其實我是恐懼的,但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不想輕易放棄。這也許是我這一生僅有的一次機會,更是難得的歷史鏡頭,於是現場的好奇取代了害怕,驚訝中而忘記了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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