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6月30日訊】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接受,牧惠在6月8日下午意外地離去了。10日我打電話證實了這個噩耗,以後幾天我的心都是恍恍惚惚的,牧惠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我是5日回到家裏的,瀏覽了些離家期間的報刊,看到牧惠一篇談趙樹理涉及張恨水的文章,有些不同的想法,在6日或7日打電話給他,說我想寫篇短文跟他商榷,他連說“好啊,好啊”……怎麽才過一兩天,人就遽然沒了?
我大約是在20世紀80年代中葉才跟他相識的,那時他已經和嚴秀、藍翎、舒展、章明等許多朋友健筆縱橫於文革後新時期雜文的“戰場”上,——請原諒我用這個老套的詞,——在對“歌德與缺德”論、雜文“新基調”論等的論戰中,在反駁對《醜陋的中國人》的圍剿中,表現了驍勇的戰鬥力,——請原諒我又一次使用了這個老詞。——牧惠不愧爲戰士,正像他在四十年代後期爲了追求建立一個自由民主富強的新中國,毅然走出中山大學的校門,參加了粵中縱隊去打遊擊一樣。經過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的政治運動,他不僅是作爲“漏網”之魚,且是對國內政治生活有了新的認知,便又一次披挂上陣,向文革餘風,向妨礙改革開放的現象,向違反群衆民主要求的做法和輿論,直陳他的觀點和他的義憤。
1988年5月,人民日報文藝部、新觀察雜誌社和貴陽日報社聯合舉辦了“花溪(雜文)筆會”。在那次會上朝夕相處,我從愛其文進而近其人。到今天也有十五六年了。
我不知道“單位”對他的“悼詞”會怎麽評價他;在我的心目中,他是今天已經少見的一類人:一個說真話的朋友,不擇物件、不耍心計、不設防,有時達到天真的的程度,甚至連所謂“合理的謊話”也不會說。一個時時刻刻把別人放在前面,把心掏給別人,“古道熱腸”的人,以致由於輕信,不止一次遇到“欺以其方”的小人利用他的善意,騙取他的幫助或直接向他騙錢而得逞。一個在文字上不免會宣傳一些超越“時宜”的觀點,而在待人接物上卻遵守著前革命時期和革命時期成文和不成文的老規矩中——那些克己和利人的部分,做起來十分自然,毫不勉強。
他是這樣勤奮,筆戰不輟。我故意不說“筆耕”,而說筆戰,不是我特別喜愛這類帶著軍事色彩的用語,而實在是因爲牧惠一旦找准了鬥爭的大方向,就會一往無前,連續作戰,連發炮彈,如此執著又如此決絕。凡是他的讀者都會傾聽到他的罵陣和戰叫,感受到他的熱血沸騰。
當我讀著牧惠關於文史方面的著作的時候,總要想起這原是他的老本行,他的專業,如他不寫時感雜文,而繼續他的例如明清小說研究,以他的孜孜不倦,學風踏實,必有所成,甚至更大的成就。但他寧肯以他駕輕就熟之筆,去寫對《水滸》《聊齋》的“歪批”“戲說”,直到嘔心瀝血。審視這個在生活中,除了游泳以外可說不大習于遊樂的牧惠,他的這些何嘗是遊戲文章?
我不想在這裏具體評價他一生的工作,他在雜文和文史研究方面的勞績。我只是把他的一生看作尋求真理的一生,他的筆墨記錄了他對真理的探索。
真理,曾經是一個被自詡爲真理佔有者們搞得混亂不堪的話題,可謂:真理,真理,多少假理和歪理假汝之名以行!蘇聯時期有個《真理報》,打的還不就是真理的幌子!“真理”一詞在俄文中是“ПРАВДА”,又作“實話”解,可見不說實話,哪來真理?
有一位寫雜文的朋友侯志川,在一篇文章裏,說到某些威權人士曾是所謂“句句是真理”,從而“一句頂一萬句”,慨歎雜文作者是“一萬句頂一句”。我以爲,“一句頂一萬句”的借重於權力,借重於權力的未必就是真理,時過境遷,才見真僞。普通人,普通作者的話,自然也不會“句句是真理”,且因爲人微言輕,說話沒份量,有時披肝瀝膽的話,說一千道一萬也不能引起廣泛注意,如春風之過馬耳,是頗令人寒心的;但且不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也還套用一句經典作家的話,聽音樂需要有“音樂的耳朵”,然則聽真理也需要有“真理的耳朵”;只要你講的是真理,不愁遇不到“真理的耳朵”。
那文革中碰不得的名言,所謂“一句頂一萬句”,意思自然在吹捧威權人物的“句句是真理”,但它頂得的“一萬句”是指誰的?似乎交代不清。如果說頂得那同一個威權人物的“一萬句”吧,好像說把雄文多卷壓縮到萬分之一的篇幅就夠了,雖也符合吹拍者提倡“語錄”體的韜略,但這不分明是在太歲頭上動土?說不過去。那末,就是說,他那“一句”的真理性,頂得一般人——普通人口頭或筆下的“一萬句”吧,可是問題又來了,這一萬句裏有沒有真理?有幾句?如果有一到兩句,不是就足與那“一句”相抗衡?如果必須一萬句加在一起才構成真理,真理豈是靠“碼字”搭積木堆成,或流幾個鐘頭的口水淌成?如果“一萬句”裏既不含有一句兩句真理,也不因積少成多變成真理,那“一句頂一萬句”的“一句”,頂得的不過是一萬句的廢話、空話、套話,這“一句”又可貴在哪里,而且,它還算得上真理麽?
“一句頂一萬句”的真理論,其實邏輯不通,纏夾不清,只是從來沒人跟它認真討論過,它也是不許討論的,因此才得統治中國達七八年甚至流毒更久。
牧惠以大半生尋求真理,尋到了嗎?我想,在他的四十幾本書裏,自然不可能“句句是真理”,但可以看到他尋求真理的足迹;而且他確實宣揚了真理,自然也不能說全是他頭一個發現的,但也總有一些是他最先說出來的吧。如果按照上述的思路,問在牧惠的書中有多少“句”真理,這提問雖然極不科學,卻不妨作個算術遊戲:他的四十多本著作,以每本平均20萬字計,除去述而不作的部分和編選重出的部分,可得六七百萬字;不知當年說“一句頂一萬句”時是以一個逗號算一句還是一個句號算一句,我們姑且從嚴,一個句號算一句,平均每50字一個句號,則總計也有十多萬句,如果他也能“句句是真理”,一生講了十多萬句真理,那當然好;即使按“一萬句頂一句”的比例算,畢生著作作中有十幾句堪稱真理,只要不跟自己講的別的話相抵銷,也就足以令人欣慰;何況如牧惠其人,一是一,二是二,於他講的“十幾句真理”之外,那十幾萬句,總不會都是歪理謬說,或什麽也不是的淡話吧。這樣說來,作爲真理追求者的牧惠 ,似亦可以無憾矣。
痛感有憾的是我們讀者,親朋故舊。在我,得一牧惠式的兄長,是十幾年來一幸事。然而,他實際上年紀並不算大,現在平均年齡普遍提升,比起八九十歲的健者,他還不過是七十六齡方入老境不久的人,而我們再也看不到他的新作,想跟他商榷也無從聽到回響了。
相見恨晚,相別恨早:這個世界充滿了遺憾,這也是遺憾之一吧。
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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