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杰:日本,一個曖昧的國度

余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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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6月30日訊】

九月二十八日
東史郎•“鬼蕎麥”•彼岸花

一覺醒來已是朝霞漫天。海風與陽光一樣往窗戶中湧。

早上九點辭別“丹羽莊”的主人,去東史郎家。此屋獨自在村落的盡頭,前面是山坡,後面的田地,再遠處即爲海岸。既近山又樂水,居住在此,可以仁智雙修了。這比國內某些千萬豪宅好多了。

老人在門口迎候我們,中等個子,滿頭白髮,眼鏡背後的眼睛靈氣四動,神清目朗,一看就能感覺出乃人中之上品。雖然已經九十歲了,但精神還十分健旺。居室內裝飾著中國友人贈送的各種書畫,典雅而古樸。另外,還有若干中國抗日戰爭紀念館、南京大屠殺紀念館等機構贈送的工藝品。可見,在許多中國人的心目中,說真話的東史郎享有崇高的地位。其實,東史郎所做的一切,在德國再也普通不過了。

東史郎在戰後曾經營電影院,事業相當成功,當時住的房子比這大得多。因爲出版日記惹來官司,便開始爲捍衛自己說真話的權利而奮鬥。十多年來,他在應對訴訟上花費了無數的時間、精力和金錢,自己聘請三位律師去中國調查歷史事實。最後不得不賣掉大房子,換成了現在居住的這個小房子。

老人告訴我們說:“目前日本還有一百萬幸存的老兵,即使他們都反對我,我也要堅持到底。那些告我的人都是當年的軍官,而我只是普通士兵。但是戰爭已經結束,我們不再存在上下級的關係。我不會認輸。”他正在寫一本新書,將討論天皇的戰爭責任問題,也許更難在日本出版,且會遭到右翼暴力團的更大反彈。他拿出厚厚的手稿給我們看,全是用毛筆工工整整寫的,字字都可見出作者的心血。

東史郎的妻子久江給我們端來一盤水果之後,也坐下來跟我們一起聊天。推開隔板,陽光流瀉進來,老人的銀髮在陽光中飄動,像是一群流動的音符。兩位老人的恩愛讓人感動不已。

幾年前,東史郎赴東京出庭,只有妻子一個人在家,這是右翼暴力團開著三輛宣傳車圍著這幢小屋,叫囂:“殺死賣國賊東史郎!”在這個寧靜的小漁村,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報警之後,警察反應冷淡。久江女士說:“剛開始我也感到害怕,埋怨丈夫的做法。後來逐漸理解丈夫,爲丈夫敢於說真話而感到自豪。” 在日本,說出“皇帝什麽都沒有穿”的真話的,不是孩子,而是一位老人。然而,大部分日本人都對東史郎沒有好感——注重“面子”仍然是日本人重要的生活方式,那些打破“面子”觀念的人自然不受歡迎。

我詢問說:“您的子女對您的言論如何看待?”

東史郎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說:“我的子女都在京都工作,沒有跟我們在一起。”也許,老人有難言的苦衷吧。我推測,老人的子女大概並不支援他的作爲。

一個多小時的採訪結束了,我們告辭上路。兩位老人一直等我們的車開出很遠,還站在門口向我們招手。我想,無論環境多麽艱難,他們會把真相一直訴說下去的。

中午在路上一家有名的餐館吃蕎麥麵條。此地的蕎麥面果然不同尋常,名之曰“鬼蕎麥”,可見在日本的民間文化中,“鬼”並不可怕。許多地方特産和玩具都以“鬼”名字,不但不會感到不吉利,反倒有一種幽默和拙樸在裏面。老闆告訴我們,民間傳說中對面的山上有小鬼出沒,當地人便把蕎麥面取名爲“鬼蕎麥”。周作人在《鬼念佛》一文中說:“日本講鬼那是妖怪的故事,有許多好的,可以和中國古代的志怪相比。”這一碗小小的蕎麥面,讓我想起“花妖狐魅,多近人情”的《聊齋》來。日本民間還保存著許多中古的想象和浪漫的傳說。

路途中,豬八戒還帶我們參觀大江山,此處亦曾有兩百多名中國勞工,他們被強迫在條件惡劣的鎳礦中工作。中國勞工的宿舍在河對面,用高牆圍起來,晚上大門上鎖。他們根本就是沒有人身自由的現代奴隸。八戒介紹說,二戰時期日本境內使用中國勞工的奴隸集中營一共有一百三十七處。戰後只有花岡和大阪兩處強制勞工的案件受到了審理。尤其悲慘的是,美軍佔領日本之後,許多地方的日本人和韓國人的奴隸勞工依然“身份不明”。中國奴隸勞工要求盟軍給予日軍俘虜的待遇,而日方企業爲了推卸責任,則狡辯說他們都是合同制工人。

山下有一處老式驛站的“加悅驛”,其老房子保存完好,成爲一座交通博物館。旁邊還有各種老式火車的展覽。日本非常注意對古迹的保護,一個不起眼的驛站也被保護起來當作博物館,而我們卻在大肆毀壞自己的文明,僅在山西一省每年就有數百處文物古迹遭到破壞。許多中國青年只是喜歡充當網路上的“愛國糞青”,在網上以匿名的方式發泄一時的“愛國熱情”,卻沒有幾個人願意踏踏實實做點真正對於“愛國”有益的事情,諸如保護文物等等。

八戒又驅車上路了。路上下起了揚揚灑灑的小雨。在白色的蕎麥花之間,忽然看見一簇鮮紅的花朵——其莖挺拔,翠綠近乎透明;其花在雍容華貴之中又有某種哀婉憂鬱之氣。這是一種國內沒有見過的花,老田告知,此乃“彼岸花”,又稱之“曼殊花”。且不說日本家庭中常見的插花,就是在日本的田野之間,也時時可以看見各種優雅的野花。日本近代詩人小林一茶有俳句雲:“在我們國裏就是草也開出櫻花來呀。”日本確實是一個愛花的民族。

半路上已經給劉燕子通了電話,她聽見我的聲音,對於我突然從天上掉到了大阪非常之吃驚,約好六點左右到賓館見面。

下午五點,終於進入大阪市區,這是一個與東京相似的大城市,又是洶湧的人潮和車流。我們在中之島上觀賞了一些明治時代的老建築和如今的新建築,如中央公會堂、大阪市政府、東洋陶瓷美術館、日本銀行大廈等。這些建築在西洋張揚的風味之中,又融入了一些日本人的內斂。

我們下榻的賓館是“山西福祉會館”。此“山西”與中國的山西無關,而“福祉”一詞表明這是一所隸屬基督教青年會的賓館。我在大堂等燕子來,跟她一起來的還有一位女孩,是正在東京都立大學念文學博士的劉怡。我們一起去旁邊的商場吃飯,並談及日本生活的種種的感受。吃完飯後,燕子陪我去阪急店逛逛,幫我給妻子挑一件衣服作禮物。

一走進商場,每一個服務員都如同接待貴賓般地九十度鞠躬,然後用柔美的話語說“歡迎光臨”。這些纖美柔弱的日本女子,身上真有一種古代的美感。如此周到的服務,讓我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因爲在國內很難遇到這種服務。燕子告訴我,這就是日本服務業的特點,她早已習慣了。

日本的服裝做工精細、設計雅致,就是太過昂貴。妻子喜歡日劇中那些女主角的穿的精致的襯衣,我便挑選了一件白色帶花邊的襯衣和一件藍色的薄毛衣。有點職業裝的風格,卻有有幾分古典的淑女韻味。我想,妻子一定會喜歡的。店員迅速包裹好,一瞬間就成了一件包裝精美無比的禮物。日本的包裝亦是一大特色,每個漂亮的包裝都讓人捨不得打開,每個色彩斑斕的盒子都讓人捨不得丟掉。日本人總是努力將生活的每個方面都做到藝術化和審美化。

完成了給妻子買禮物的任務之後,我和燕子兩個人找了一家咖啡館聊天。這家咖啡館在商場的二十多層的樓上,窗外可以望見大阪市中心的車水馬龍、萬家燈火。這是一個空氣裏彌漫著欲望和消費的城市,它像是一顆過於成熟的果子。

燕子談及辦文學刊物《藍》的辛苦,幾淚下。但是,人們的不理解和冷漠並沒有澆滅她內心深處文學的火焰。她用那柔弱的肩頭,和朋友們一起承擔著這份雜誌繁重的編務工作。在海外,留學生們一般都處於嚴峻的生存壓力之下,除了念書就是打工,哪里有閒暇時間和心思繼續關心文學呢?

我能理解在海外、尤其是在日本這個高度資本主義的國家裏,辦一份非贏利的文學刊物的艱難。幾年來,《藍•BLUE》將國內很多優秀作家的作品翻譯爲日文,同時也將許多日本的文學作品介紹給國內讀者。《藍•BLUE》得到了很多國內文化人的支援,也得到了許多日本人的關心。在我看來,《藍•BLUE》這份中日雙語的文學交流刊物,乃是一道架設在兩國之間的橋梁。這種力量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有了若干這樣的雜誌和文字,中日雙方的對立和仇恨也許將會緩解許多吧?在我心目中,小小的一本《藍•BLUE》的重要性,遠勝於兩國簽署一份冠冕堂皇的官方文件。

就在我赴日本訪問之前,我剛剛收到《藍•BLUE》的第十期,一本小小的同仁刊物能夠堅持十期之久,簡直就是奇迹。我相信,燕子她們會把這本雜誌一直辦下去的。我記得她在第十期的“主編寄語”中說過這樣一段話:“櫻花生之短暫,死之燦爛。那雪一樣緩緩飄落過程漸進入我的內心,令人感到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櫻’。既然如櫻,一切都是瞬間的過程,沒有什麽是我們今生今世活過的證據。而心靈是緩慢而古老的。而文學是緩慢而古老的的。只有緩慢而古老的東西才會告訴奔跑的人們世間許多事情的真諦,告訴人們精神棲居的年代和地點。只有緩慢和古老的東西才永遠不老。《藍•BLUE》是個拙笨、緩緩的手工製作者。與心靈依偎。”在車水馬龍的大阪,以及在同樣欲望飛揚的中國,這樣的拙笨和緩慢都是彌足珍貴的。

這時,我又想起了大江健三郎以文學來避免戰爭和仇恨的理想。這個理想無論如何不切實際,我們也要堅守之。

──轉自《觀察》(//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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