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5月3日訊】我與李慎之先生算不上有交往。紀念他,不是因爲他是“中國自由主義的領軍人物”,說實在的,我並不怎麽認同這個前些天才從一份徵集簽名的祭文中知道的提法,據我看,如果一定要說現在的中國存在著一個算得上自由主義的思想派別的話,那也不過是一些共同的傾向使得相識的或不相識的、各自在幹各自活的人們之間有了一種精神上的聯繫。我紀念李先生,因爲我敬重他是一位終其一生都在追求光明,探尋真理的理想主義者。
有著超越自身利害之追求的理想主義者現今已經非常稀缺了,但這種追求曾經在好幾代人胸中激蕩,特別在外部強敵壓境內政混亂腐敗的時期,它曾使許多人爲了追尋心中的光明捨棄了舒適、安定而以身赴險。在人們尋求走出黑暗和混沌的光明之路時,以思想的先進性和救國救民的主張相標榜,以自由民主的未來爲許諾的共産運動吸引了很大一批懷抱理想的人加入營壘。李先生是其中之一。無論這運動帶來的是什麽,他們當初作這樣的選擇,是值得我們尊敬和理解的。
然而,當發現那曾經感召了自己、自己也對其真理性深信不疑的思想體系其實傲慢而荒謬;當發現那個運動用以吸引自己加入其間的種種標榜更多是一種宣傳,實際奉行和追逐的與公開標榜的大相徑庭;當這個運動所宣示的目標兌現爲現實,是一幅專橫冒充自由、獨裁冒充民主、極端自私和狹隘的集團利益冒充國家利益的諷刺畫……。奉獻了青春、才華和熱血,卻當了問鼎角逐的工具,換來與自己追求的理想南轅北轍的現實——這是莫大的人生悲劇。正是這種幻滅的悲劇使人對理想的信念面臨最嚴峻的考驗。
沒有誰能一貫正確,真正的勇者不在於曾經有沒有被愚弄,不在於有沒有在追求理想的過程中曾經誤把謬誤當真理,而在於意識到真相後有沒有勇氣去面對。許多當年的理想主義者並非意識不到受了愚弄,甚至並非意識不到自己對共産運動的全身心投入對後來的現狀負有責任,但他們把自己的全部夢想、全部人生價值都系在這個運動上,已經喪失了正視真相的勇氣,寧可陷於理智和情感的衝突而不能自拔,寧可在“革命光榮歷史”的自欺中回避真實,也不肯對自己以及那場與自己的人生緊緊糾結在一起的運動作重新認識。至於那些理想早已隨著權力帶來的既得利益異化、蛻變的人就根本不是什麽正不正視真相的問題,而是心安理得加入了掩蓋真相並用謊言冒充真理的既得利益集團。
在當年那一批理想主義者中,只有很小一部分以非凡的勇氣終身堅持獨立的思考和言說,無論是殘酷的整肅還是位居高官的好處都不能使之放棄;他們爲了追尋真理而在不斷反省中探索向前,在勇敢地否定該否定的過去中實現自我的超越。李慎之先生是他們的傑出代表。還在現體制建立之初,他就已經在爲獨立思考和說真話付代價。特別是在1989年血腥屠殺後的高壓時期,已經身居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顯赫位置的李先生以“不在刺刀下爲官”的態度表現了一位純正理想主義者的風骨,而此時,那個事件中的一些弄潮兒已經在開始向現體制遞送秋波,拼命想擠進權力系統。也就從這個時期,李先生開始了對現體制及其意識形態的徹底反思和揭露。1999年,在權力高層慫恿下泛起的復古思潮中,李先生在《重新點燃啓蒙的火炬——五四運動八十年祭》一文中尖銳指出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是專制主義,並指出由專制主義必然衍生出蒙昧主義。他提出重新啓蒙的思想任務,表明專制主義不僅是歷史的夢魘,而是現實的存在。如果說重新啓蒙的任務對現體制的本質是一種暗示,那麽他的《風雨蒼黃五十年》則在對現 體制的本質作深刻理性剖析的同時提供了無可辯駁的事實證明。在這一過程中,他對自己投身其中的那場催生了現體制的革命進行了痛苦的揭露,作出了歷史性的否定判斷。有人指責李慎之先生在揭露革命和它造就的體制時缺乏對自己的反省,這是不公正的。對於一個幾十年的人生道路都與這場革命聯繫在一起的老人來說,否定這場革命和由這場革命催生的制度性怪胎,本身就意味著對自己走了大半輩子的道路的否定,它需要經歷極其痛徹的自我反省。在讀先生的《風雨蒼黃五十年》時,我強烈地感到浸透于全文的痛徹。但最爲痛徹的自我反省,是從邵建傳來的紀念文中李老致邵建信裏讀到的,他寫道: “我以過來人的身份可以說我們這一代是被誤導了。‘誤導’這兩個字,可以說是很沈痛的,也可以說是分量很重的。”邵建紀念文中還有一封丁東的來信,信中轉述的李老關於自己一生的一段話更是感人肺腑,他坦陳“直到老年,才反省自己一生走了彎路”,甚至說出:“我們這些革命黨對民族都是有罪的”。這自認“對民族有罪”的痛徹反省文字出自這樣一位元元老人:他爲著民族有一個自由、民主的光明前景投身了革命;他在理想遭受一次次慘痛挫敗下不改初衷,不惜代價勇敢揭露真相,不遺餘力在新的探索中進行民族的重新啓蒙。他對歷史真相的勇敢揭露和銳利剖析振聾發聵,他作的重新啓蒙令蒙昧者開智,令製造蒙昧者膽寒。而他對一生所作的自我反省,那是一個心地無私而又大徹大悟的人才可能達到的。這種自我反省精神的震撼力和人格啓蒙作用絲毫不亞於他在揭示真相和思想啓蒙上的力量和作用。
終身追尋光明的李慎之先生,在晚年唱出了一個理想主義者最美的天鵝之歌。他留給我們的不僅是一個真理探索者的思想遺産,更是一個光明追求者勇於面對最殘酷真相的精神和人格遺産。
2003年5月11日
──轉自《學而思》(//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