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則徐:他把手槍、手榴彈卸下來往桌子上一放……

顧則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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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5月2日訊】人過了四十的年齡,漸漸回憶就多起來。最近特別想起軍隊時的老戰友,睡夢中尤其想到了當年的鐵哥們S。

  我是1988年轉業的,轉業後見到兩次S,都是巧遇。

  一次是1989年6月初,那天我調查貪污賄賂案路過人山人海的復旦大學門口,立下了看著那些「反腐敗」之類橫幅沉思,忽然見到一個騎自行車的背影。我太熟悉這背影了,寬闊的肩膀,粗短的脖子,結實的腦殼,便不由自主叫了聲:「S。」他一定也太熟悉我的聲音了,一聲本能的響亮答應,人從自行車上下了地,轉過身。我倆擠過人群,互相大力地拍著對方肩膀,笑著。

  我把他拉到邊上人少處,打量著這位穿便衣的摩托連副連長。他也打量著我這位穿便衣的檢察官。

  我問:「你來幹甚麼?」

  他說:「這幾天把老子累死了,每天騎著自行車到市裡兜馬路,察看路障、地形。」

  我嚴肅地問:「這次會不會出動?」

  他回答:「不知道,要做好準備。」

  我說:「真出動了,可別動傢伙。」

  「老子才不願意,又不是越南人。TMD,老子槍口抬高一寸,才不會SB。」

  我用拳頭捶了他一下厚實的胸脯。

  他望著熱鬧的人群,歎道:「這些大學生,天真啊。感動。」

  他要繼續執行任務,我們便分了手。

  幾個月後的一天早晨,我在馬路上遇到S。他穿著便衣,飛快地騎著自行車。我叫住了他,又是互相重重拍對方的肩膀。我知道他妻子就住附近,他一定是離開她家趕回部隊去。

  他問我在檢察院幹得怎麼樣。

  我說「可以」。

  我問他為甚麼不穿軍裝。

  他說上頭有規定,出營房儘量不要穿軍裝。他搖著頭:「現在叫穿軍裝出來,也沒臉了,老百姓不把當兵的打死、罵死,那臉色也要嚇死人的。」

  我歎著氣:「我算運氣,正好轉業。TMD老子要是想當官,還穿著軍裝,女朋友也沒臉找了。」

  他問:「小顧,你消息多,到底死了多少人?」

  我厲聲說:「殺一個人也是殺,殺一萬個人也是殺;該殺的都可以殺,不該殺的一個不能殺。我們軍人可以殺沒有槍的人嗎?俘虜都不可以殺。這是軍人的榮譽。不是殺多少的問題,是可不可以殺的問題。殺了沒有?殺了。知道這條就可以了。」

  他「唉」了一聲,騎上車子:「媽拉個巴子,北京那幫鳥兵,把我們臉都丟光了。」

  這是我跟他最後一次見面。

  S所在的連隊,跟我所在的學校在一個營區。那時我聽說警備團有個排長叫S,是個很漢子的人物,但一直沒有見面。後來我轉入同一個營區的教導大隊政治處,警備團也因為裁軍一百萬縮編為警備營,隸屬於了教導大隊。S是摩托連的排長,摩托連是當時上海地區唯一一支機動建制部隊,承擔著非常重要的戰備、作戰任務。由於跟S成了一個單位的上下級關係,我便跟他相互認識了。

  S年長我三、四歲,他最好的哥們是L,L是摩托連副連長。他們是文革後第一批軍校生,同班同學,也是我們大隊僅有的兩名從對越戰場上回來的軍官。彼此認識後,因為很合得攏,我跟他們很快就成了鐵哥們,經常在一起喝酒、聊天。

  L是個大個子,臂力過人,不善於說話,只是喜歡笑,兩隻小眼睛一瞇,在臉上找都找不到。S中等個頭,十分結實,有一張很男人味的剛毅的臉。我比較瘦小。我們三個人站在一起,反差很大。L叫我「老顧」。在軍官之間,不管年齡大小,叫「老*」是表示尊敬。下級、同級軍官裡只有S叫我「小顧」,也是他的個性。雖然周圍人年齡都比我大,但我不喜歡用「老」這個詞,喜歡叫職務或直接叫名字,大概也算是一種個性。

  我們三人私下時,S經常嘲弄L:「你看,你看,又是傻笑。這傢伙只知道傻干,腦子裡找不出一根筋。TMD現在就用這種傻蛋。」

  有時L酒喝多了,也會直著嗓門說:「我就傻蛋。我可以領導你,你更傻。」

  S就說:「狗屁。老子當排長跟當司令一樣。三十來個兵,個個聽我的,叫他們幹甚麼就幹甚麼,司令不要洗襪子,我也不要洗襪子。你想使喚一個兵,我不同意,誰敢跟你跑?」

  L會說:「我撤你職。」

  S就說:「省省了吧。夜裡查崗,被人頭一蒙,一頓暴打,來請我做你爺爺都來不及。要是打仗,老子一個眼色,三十幾條槍裡隨便一條槍就送你當烈士了。」

  L不得不承認:「這傢伙帶兵確實有一套,不是他排裡的兵,也聽他的。」

  S告訴我,L的命是真正撿回來的。在對越戰爭中,L是重機槍排排長。重機槍排排長和偵察排排長是最容易死的兩個職務,「補充都來不及補充」。重機槍排是火力點,是越南人重點消滅的對象,「他開著機槍,喊著『打,打』。這傻大個打好了,回頭一看,身邊都是死人,排裡的兵都被越南人打死了,自己竟然連一點傷也沒受」。

  一說到死去的排裡戰士,L的小眼睛裡就閃出淚光,一點聲音也沒有,只是大口大口喝酒。

  有一次S又說這事,L突然把酒杯摔在地上:「你這人話太多了。」

  S說:「你看,又發傻勁了。」

  L站起來,一把揪住S的胸脯:「老子不許你說。再說老子揍你。」

  S也揪住L胸脯:「就是要說。我們死個兵,撫恤金才三百塊,TMD馬路上撞死個人賠多少?要一直說,要一直記住。」

  兩個人互相扯著,吵著。

  我站起來,把杯子重重叩在桌上:「都酒喝多了,是不是?走,一起出去摔一跤。」

  S在戰場上也沒受傷。

  S擅長讀地圖、判斷地形,部隊上第一線時,他主動提出領路。他根據地圖,把一個營以最快的速度非常順利地領了上去。營長、教導員覺得這個軍校畢業生是天上掉下來的寶貝,就把他留在了身邊,把炊事員、通訊員甚麼的人組建成一個排,讓他當這個排的排長。他發現有一個面積很小、四面十分陡峭的山頭,建議把營指揮部安紮在上面。山頭比較高,很突出,營長覺得很容易被敵人炮火攻擊,當指揮部不好。S說:「越南炮兵哪那麼準?又不是平時打靶訓練。」果然,越南人的炮彈都落到了懸崖下面,把營長、教導員樂得屁顛屁顛。越南小分隊來偷襲幾次,S帶領他那個湊起來的排,憑藉有利地形,都輕鬆解決了他們。

  準備全營進攻前,S提出帶兵去偵察敵方地形,營長沒同意他去,從下面連裡調了個排長去偵察。那排長也是S的同學,他順利完成了偵察任務,回營部時,先爬上陣地,轉身拉後面一名士兵上來,那士兵伸過衝鋒鎗讓他捏住槍管,可手指仍然扣在扳機上,一用力,一梭子彈射向了上面的排長。S就在那排長旁邊迎接他們,眼睜睜看著同學中彈,楞住了。半晌,S知道同學完了,抱住他身體,失聲痛哭。S拿起槍要槍斃那無意中扣動扳機的士兵,被營長、教導員拉住了。

  「被自己人打死,甚麼都不算,甚麼都沒有。死得太冤枉了。」S仍然很悲傷地跟我說著。回後方後,他建議按被越南人打死上報那排長的死,營長、教導員不敢報假材料,他跟他們大吵。

  「媽拉個巴子,木魚腦袋,給個烈士名分也不敢,人家爺、娘死了兒子連句好話也聽不到。鳥人。我們部隊現在這種鳥幹部多得不得了。」S恨恨地說。

  S和L都沒有立功。並不是他們不能立功,而是他們自己讓掉了。這一點,一提起S就要破口大罵,充滿了憤懣:「我們甚麼都講比例。TMD打得好的、打得差的,打得人沒剩幾個的、沒怎麼打的,給的立功名額都差不多。怎麼辦?我們活著、全身就不錯了,當然要讓給死掉的、殘廢的。我們人死傷多的部隊,全身的人沒幾個立功的,TMD沒死傷的部隊倒立功一大幫,回來耀武揚威,掛著軍功章這裡做報告、那裏做報告。我在營部還好,像L這樣完全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沒有一塊軍功章,不懂的人以為他是孬種。媽拉個巴子,現在不打仗了,混混日子,老子反而可以拿軍功章,真是怪事。」

  對這L也很有情緒:「老顧,你說,是吧?立功怎麼可以講比例,是吧?不該立功的給立功,我們沒意見;該立功的沒名額,我認為是不對的。是不是,老顧?我們打仗沒錢,榮譽就很重要,是吧?像S的功勞,其實挺大,給個二等功不會冤枉,是不是?」

  我大笑:「今後再打仗,兄弟當政治部領導,一定大大地發軍功章。太簡單了,不值錢的東西,化個炮彈殼,做個模具一澆,油漆一噴,一大堆,要多少有多少。兄弟絕不食言。」

  有一次,我問S和L,在陣地上想得最多的是甚麼?

  L說:「不想,甚麼都不想。」

  S說:「女朋友。」

  「不想生與死?」

  L說:「開始想,後來不想。沒法想,不知道甚麼時候飛來一顆子彈、炮彈,踏上一個地雷,就完了,是吧?」

  S說:「那地方又熱又潮,襠都爛了。我急了,想:TMD別爛壞了,今後搞都不能搞了。我就光屁股,想辦法吹風,曬太陽。鳥一定要保護好。鳥廢了,活著還有甚麼意思?」

  在S心裏,他的女朋友是最重要的。他認為一個人的個人生活,最重要的就是有一份愛情,好好地愛她,跟她結婚,生孩子,平靜、和睦地相守到老、到死。

  S是江蘇常州人。他父親年青時的一個好朋友到了上海,在上海成了家,有了個女兒。那時,常州與上海並沒有後來人為的戶口鴻溝,S的父親跟這位好朋友為還是剛學步的兒女訂下了親事。兩個孩子長大後,竟然十分相愛,雖然分處兩地,但鴻雁往來不斷。

  S曾擔心女孩會像其他上海女孩一樣,漸漸想到他是「鄉下人」,最終不能走到一起,但當教師的女孩從來沒有過這種想法,一直愛著S。S上前線後,擔心自己犧牲或成為殘廢,不再給她寫信。她知道他的想法,一再寫信到前線,表達對S堅定不移的愛情,鼓勵他英勇作戰,不管甚麼情況她都會屬於他,都會永遠愛他。S為自己心裏的念頭羞慚不已,覺得自己對不起她,在槍炮聲中,發誓今後要用自己的全身心好好愛她一輩子。

  S與他女朋友的戀情被上級知道了。上級也被S女朋友的純情所打動,覺得這是件非常鼓舞前線官兵士氣的事情,於是,就進行了大量宣傳,激勵官兵們的鬥志。S女朋友一些充滿真情的信,被前線官兵傳看著。這些信裡熱烈的情感不再屬於S個人,而成了來自後方的姑娘們對前線官兵的最忠誠的愛情傾訴。

  L升了連長,S升了副連長。

  L讓炊事班燒了幾個菜,給我打了電話。我去為L、S道喜。

  S說,他準備提交正式報告,請求批准他拿結婚證書。L祝賀S。我提請他們在我面前不要談涉及政治部門工作的事。

  政治處開例會時,一名幹事提出收到了S請求結婚的報告。大家都沉默著,沒有聲音。副政委說:「這是個挺頭疼的問題。他這個情況很特殊,從小定的親,在前線時又是宣傳典型。不批不合情理,批又不合規定。」

  我們部隊規定,原籍不是上海的軍官不能跟上海女孩戀愛,根本原因是要控制進上海的戶口名額。我建議:「涉及將來轉業時的戶口問題,直接讓政治部批。政治部批了,戶口問題也就解決了。」

  副政委說跟政委商量一下。

  S的報告遞交給了政治部。雖然我們大隊去為S解釋了許多次,但政治部遲遲沒有批准。S很著急,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人生大事,到政治部跑了很多次,但總是沒有結果。

  S的情緒日益低沉起來。L說,S老是莫名其妙罵「媽拉個巴子」。一起喝酒,S也不再像過去那樣話多,總是沉悶著。

  一次摩托連實彈訓練,我去射擊場過槍癮。

  士兵們打好整隊離開後,L趴在地上打他喜歡的輕機槍。我和S站著打衝鋒鎗。我喜歡點射,不緊不慢,打命中率。

  S讓兩個士兵裝了許多匣子彈,扣一次扳機就放光子彈,換彈匣,再放光子彈,嘴裡發著聲音,像瘋了一樣。

  我收起槍,跟L說:「都別打了。」

  S不願意停下,要繼續打。

  「別打了。」我板下了面孔。

  不久後一天傍晚,一名士兵來傳信,說S請喝酒。

  我一去,S就滿臉喜色地告訴我,政治部今天口頭答應批准他結婚了。他眉飛色舞地跟我講了過程。

  我一聽,給了他胸脯一拳:「你小子也太過分了。」

  他說:「不橫不行。鳥規定沒道理,老實人被欺負,只好來橫的。」

  原來,他今天帶領連隊外出進行武裝摩托訓練,中途他把隊伍交給一個排長,自己開了一輛摩托直奔司令部。他全副武裝著一個個找主要領導「匯報思想」。找到一個,他就把手槍、手榴彈卸下來往桌子上一放,然後說自己是個「粗人」,心裏只想要老婆,不批准結婚想不通,「請首長看在我是打過仗、死過的面子上,幫個忙」。首長眼角掃著桌上的手槍、手榴彈,請他坐下,表示對他的特殊情況很理解,然後打電話問情況,然後當場表態同意。找一個,同意一個,竟然一路順風。

  「現在的官越大越怕死,不怕死也怕出事。不批准結婚,老子也沒意思了,真給他們干出來,譬如被越南人打死。」他說。

  S結婚的事情終於解決了。當然,第二天一早,他就被叫到大隊辦公室,領導對他全副武裝找首長「匯報思想」的行為狠狠批了一通。批好後,不會忘記再問甚麼時候喝他喜酒。他說先拿證書,婚禮過兩年辦,要準備點錢,安排房子。

  從1989年在路上與S分別後,一晃已經十五年了。我這人向來很懶,不好跟人交往,除了上班,就是呆在房間讀書,雖然同在一個地區,卻久已失去了老戰友們的音訊。現在真不知道S在哪裏,在幹甚麼?我真地很希望S還在軍隊,希望他成為軍隊的棟樑之材。

  中國的軍隊,實在是很需要他這樣的人的。@(//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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