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旗: 赤子--《血路--1989》(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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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5月13日訊】十五、 

一切無望的抵抗都停止了。各隘口敗退下來的人群悲憤地向廣場核心攏聚。那是最後未曾淪陷的營地。那裡的年輕志士從未進行過抵抗﹐他們只是靜靜地坐著﹐手挽著手﹐恍如雕塑群像一般。決死的心志超越了血腥和恐懼﹐超越了仇恨和罪孽。他們準備好了頭顱和熱血﹐去完成一場永載史冊的大獻祭。 

我沒加入人團﹐衰疲之極地在廣場西側路邊樹影底坐下來﹐止不住痛哭失聲。有生以來最徹底的幻滅感佔據了迷茫的大腦。 

我彷彿從來就是生活在夢裡。那些兇猛的掙扎﹑遙迢的跋涉﹐連同那些虛構的光明﹑一再更改的信念﹐都不過是一個永恆的宿命漩渦中的無效運動。如同一匹青銅鑄就的奔馬﹐在千年陵墓的殉葬器皿堆裡作想像的馳騁。 

這是整個民族的宿命。 

銅牆鐵壁般的重圍中﹐廣場廣播站還編織著學生式的幻想﹐呼籲「愛國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官兵們﹐你們是人們的子弟兵﹐決不能用槍口對準人民……」頭遍喊話軍隊來不及作反應﹐第二遍廣播﹐對方就斷然答覆以一輪槍聲﹐打得紀念碑白煙直冒。廣播也結巴起來﹐結果未能念完。確實也不必再念了。   

各路大軍集結著﹐作某種部署﹐未有進一步動作。廣場上聚集的學生和民眾約七至八萬人。大限將至﹐無人畏懼槍口和死亡。短暫的悶局反重燃起很多人不惜一戰的決心﹐執木棒竹棍的明顯多起來。學生廣播站不得不再作呼籲﹐重申「和平﹑非暴力」的原則。然而﹐屠刀之下﹐無論此或彼﹐結果都是同一的。這是無可改變的冷酷事實。

十六、 

彷彿是對學生前一個呼籲的響應﹐此時廣場西南面發生了一幕奇景──從和平門開來最早接近廣場那支野戰軍部隊在毛主席紀念堂南邊一直屯兵不前﹐直至過了凌晨3時﹐他們才拉隊進入廣場西側。被不戰不和的神經折磨刺激著的人群呼啦啦圍攏上去﹐要作最後一次毫無意義的堵截。實想不到這路軍隊竟是學生糾察隊打著旗開路的﹐學生大喊﹕「市民別擋道﹗他們是投誠的﹗」此喊話招來更多群眾﹐「有軍隊起義啦﹗」這不可思議的訊息倏地傳開。我擠到前頭﹐爭睹這幾乎聖跡一般的情景──部隊在群眾夾道歡迎下蠕蠕前行﹐絕大多數的官兵流著淚。他們槍都捺在背後﹐士兵們受傷頗眾﹐每四﹑五個就有一個要攙扶著走。其餘大都有擦傷或裹著繃帶。這是他們一直拒不開槍的左證。市民爭相與之握手﹐連稱﹕「對不起﹐誤會啦﹗」然後高喊﹕「打倒李鵬﹗反對鎮壓﹗」等等﹐並高舉V型手勢。居然得到激動人心的迴響﹐不少官兵打著同樣手勢﹐或舉拳喃喃喊著什麼﹐聽得清的大致是﹐「人民軍隊為人民﹗」「決不向人民開槍﹗」尤教我驚喜交加的是﹐一軍官在我身旁過時﹐打著V型手勢﹐低聲喊了句﹕「打倒李鵬﹗」我迄今未識辨認軍裝上的軍銜﹐不知是甚麼等級的軍官。但這已無關要緊﹐我狂喜地告訴身邊的群眾﹐引起一陣歡呼。眾人感激地探問他們是什麼部隊﹐軍人只答﹔「是北京軍區的﹗」 

如同陷於絕望之谷的人祈盼奇跡一般﹐我和眾人一同熱淚漣漣。把瞬間的幻覺膨化為狂瀾既倒之際的唯一轉機。     

事實上﹐類似的插曲不勝枚舉。譬如整個清場行動中﹐距廣場咫尺之遙的一個北京衛戊區永久性軍菅始終閉菅不出﹐高掛免戰牌﹐此後幾日也拒絕給那些啃壓縮餅乾的廣場戒嚴部隊施捨開水和熱食物。木樨地6月5日晚還發生一小隊軍人向市民演講﹐譴責屠城暴行。只不過﹐都沒眼前這幕來得適時﹐足以教人陡生奇想。 

這支部隊並沒在廣場逗留﹐而開到人民大會堂南門外休息。直至最後清場﹐他們才出動了不足一百人守衛通南門的路口﹐僅系作封鎖狀﹐卻始終留著五﹑六米的缺口﹐我和好多市民﹑甚至有兩支外國電視攝影隊都是最後一刻從這裡撤走的。 

然而﹐這些局部的怠戰乃至抗命﹐絕不能挽回廣場最後淪陷的命運。

十七、 

3時50分﹐戒嚴部隊指揮部通過高功率的擴音喇叭﹐粉碎了一切幻想──
「戒嚴部隊決定立即對天安門廣場實施清場﹐凡在廣場上的所有人﹐聽到廣播後﹐請立即離開廣場﹗」
 

學生的響應是柴玲的廣播﹕「……和平的最高原則是犧牲……這是最後的鬥爭……讓全世界看清劊子手的真面目……」然後幾萬人低沉悲壯的唱《國際歌》。 

不知何時起﹐北京城的幾個方向都響起了炮聲(這種轟隆此後兩三日都在遠方鳴響著﹐卻始終沒有過官方或民間的消息釋疑)。天安門城樓下也再度頻頻放槍。我想民主女神像成了頭一個目標。我望不見﹑也不知道女神像是何時蒙難的。 

卻要記錄下這感人至深的細節﹕我身後是人民大會堂東側的人行道。有幾個男女學生在此坐臥很久了。女的在樹影下我看不清楚。男的個個一米八以上的個頭﹐儀表瀟灑英俊﹐一望而知是藝術院校的學生﹐未來的影劇或舞蹈明星。他們滿不在乎的樣子﹐間或開開玩笑﹐典型的藝術氣質。只是生得一幅好皮囊﹐到底不脫嬌驕二氣。近萬大學生在紀念碑以死相拼。他們則選擇了這個安全係數略高的地點。也許﹐這已很不簡單。其時到底哪裡更安全其實說不準。   

4時正﹐廣場上突然全部熄燈﹐數萬人不由齊聲驚呼。動手了﹗就是這個時刻。 

不少人驚慌地往外跑。就在此時﹐那幾個藝術院校學生互相招呼著﹐齊齊站起﹐邁著勇毅的步伐﹐向紀念碑走去。沒有台詞﹐沒有追光燈﹐他們在獻演第一出──可能是最後一出──人生悲劇﹐而今夜舞台之大﹐全世界都看得見。

(待續)

作者為中國作家,現居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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