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3月29日訊】看廖亦武的書,可以切身明白人是怎樣變成渣滓的。中國監獄的目標似乎就是把人的尊嚴消滅一淨。而一旦人曾徹底喪失尊嚴,也就很難再找回尊嚴。我並非說只有中國的監獄有問題,哪個國家的監獄都非舒適之地,也都免不了犯人之間的弱肉強食,但是“中國特色”在於執法者可以制度化地對犯人實施全面淩辱與虐待。廖亦武書中揭露的事實是驚心動魄和難以思議的。經受過那種屈辱的人出獄後重新犯罪和報復社會,在我看幾乎是自然而然的邏輯。
廖亦武應出版社要求讓我爲他的書寫序時,我曾百般推脫,嘴裏說寫序是老人家做的事,心裏知道給他的書寫序費力不討好。他的書字字用生命血淚鑄成,有什麽序能與其匹配得起?
廖亦武的世界是我不熟悉的,無論他早年混世魔王式的詩人世界,還是後來倍受淩辱的犯人世界,都離我遙不可及。雖然我也接觸過社會各個方面,常去社會底層走動,包括嘗過鐵窗滋味,但是我從來沒有將自己置身於其間。或者說,我從來沒能“忘掉”自己。而忘不掉自己,也就不可能徹底真實地融入那些世界。在這方面,我比廖亦武脆弱許多。他在這本《證詞》裏呈現的獄中生活,是我無法想像能忍受的。當然,能否忍受不由想像決定,現實力量最終可以迫使人忍受一切,我只是沒有落入過廖亦武所面對的現實而已。廖亦武平時總是開玩笑和惡作劇,毫無苦難痕迹。不過那也許正是由苦難造就的。一次旅行路上,我一大早叫他起床,聲音稍大了一些,他驚悸地從夢中一躍而起。雖然隨後他立刻恢復了嬉皮笑臉,但那個瞬間讓我痛入心扉地看到監獄再現。那時他已出獄數年,但恐懼仍然不可根除地深埋,成爲始終伴隨的條件反射。
看廖亦武的書,可以切身明白人是怎樣變成渣滓的。中國監獄的目標似乎就是把人的尊嚴消滅一淨。而一旦人曾徹底喪失尊嚴,也就很難再找回尊嚴。我並非說只有中國的監獄有問題,哪個國家的監獄都非舒適之地,也都免不了犯人之間的弱肉強食,但是“中國特色”在於執法者可以制度化地對犯人實施全面淩辱與虐待。廖亦武書中揭露的事實是驚心動魄和難以思議的。經受過那種屈辱的人出獄後重新犯罪和報復社會,在我看幾乎是自然而然的邏輯。
廖亦武是少數沒有就此沈淪的人,更可貴的是他也沒有反過來把自己描繪成不染污泥的“英雄”──那是多數描寫政治犯作品的共性。在他的書中,他和那些被污辱與被損害的小人物始終在一起,命運與共,同他們一樣哀嚎、下賤、憤怒和自暴自棄。也正是因爲如此,他這本書比其他書更有資格稱爲歷史的證詞。
這是作者耗十餘年之力寫出的作品,不僅記錄了「六四」後最大一起文人反革命案,而且冷峻描述了幾十種川菜肉刑,幾十名死刑犯、刑事犯以及政治犯的獄中狀況,力透紙背,催人淚下。像《古拉格群島》一樣,它具有文學和見證的雙重意義;這些年來,國人終於能夠讀到稱得上是“監獄文學”的東西了。 正如廖亦武所說:“至今爲止,我還沒有從任何一位中國作家的筆下讀到比現實本身更震撼人心的東西。”廖亦武的寫作道路是被他自己的生命軌迹決定的。而他生命軌迹的轉捩點就是監獄。如果沒有監獄,他可能只是一個出類拔萃的詩壇嬉皮士。監獄的經歷使他從此變成獨一無二的歷史證人,成爲今日中國千萬不爲人知且不能發聲的底層賤民的代言人。
以往的歷史不是被強權書寫,就是被知識人的孤芳自賞和顧影自憐填充,偶爾有底層疾苦的描述,也總是發自居高臨下。廖亦武對今日中國的不可或缺,就在於他提供的證詞填補了中國歷史一個長期空白,將成爲這一時代的中國之“末日審判”文本,並將因此而進入永恒。
從這個角度,也許我們應該感謝專制政權給了廖亦武四年鐵窗生涯,給了他那麽多苦難與淩辱。也許這種“幸災樂禍”對廖亦武太不仁慈,但歷史有時的確會以這樣的方式選擇自己的證人。歷史不是能夠自己出面的實體,因此它的選擇只能以輾轉方式──往往就是通過迫害──完成。迫害雖然會使絕大多數人泯滅希望,但也能激起最堅強者留下證詞的決心。否則我們就不能理解,廖亦武數次被警察抄走經年寫就的文稿,爲什麽總是會百折不撓地從頭寫起。專制制度看似兇殘,然而終會滅亡的原因,就在於它總是不斷爲自己製造掘墓人。廖亦武從嬉皮士到反抗者的變遷,是其中一個實例。不過,我爲廖亦武慶倖的倒不在於他對歷史的作用,而是爲他在向歷史交出證詞的過程中,所重新找回的曾被專制鐵蹄踏爲泥塵的尊嚴。
二00三年十月十七日北京(//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