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11月18日訊】我同林昭曾是中學和大學的校友,兩次同處一所學校,甚至同住一幢宿舍,卻相遇而不相識。如果說,聖嬰之死,在我的心靈裏留下的是無盡的遺憾、無盡的哀傷;那麼,林昭之死,在我心靈上留下的則是無盡的愧悔、無盡的痛楚。
林昭的遇難,我也是在1989年6月初以後才知道的。我兒子罹難後,我的一些在京的同窗好友紛紛前來看望我、安慰我。這樣,消息也就傳到了我的一些外地同學那裏。不久,一位在外省任職的老同學給我寄來了一封信,信上的話語不多,卻附上一份厚厚複件,是幾年以前發表在《民主與法制》雜誌上的一篇署名文章,篇名為〈林昭之死〉。 .
我這才知道,林昭原為北大新聞系學生,一九五七年因同情“右派”同學而獲罪,也被戴上“右派”帽子。五八年北大和人大的新聞系合併,林昭也就隨北大新聞系的師生一起轉到人民大學城內分部──東城鐵獅子胡同有號校舍(人大新聞系所在地)。她因患肺病,被“特准”安置在新聞系資料室“監督勞動”。當時我們作為人大新聞系學生,住九樓宿舍,而林昭則獨自一人住在九樓樓梯下的一間小屋裏。可是在一個樓裏同住兩年我卻一無所知,即使搜遍了記憶,也毫無印象。 .
又過了一些時候,我的那位在外省任職的老同學趁來京之便來看望我,我不無自責地詢問起林昭的事。那位寬厚的老同學大概是不忍心責備我吧,只是隨口說了一句:“你當時也許不會注意到她。”接著他又說:“我們這些‘老右’與林昭都很熟,大家都欽佩她的才華,都叫她‘林妹妹’……。” .
我一切都明白了。當年,我同林昭雖然同住在一幢宿舍樓,卻生活在絕然不同的兩個世界。我生活在一個用所有一切美麗謊言堆砌成的“陽光燦爛”的虛幻世界裏;而林昭,以及我的那些“右派”同學,則是生活在一個被謊言擠壓得幾乎暗無天日的世界裏。然而,這另一個世界是真實的:生活在這個世界裏的人們,雖然備受摧殘,卻仍保留著人性的本真與美好,保留著人類的同情與愛。 .
我不想用幼稚、單純這類詞語來為自己辯護。作為一個青年學生,會有所追求,想有所獲得。在那個年頭,書念得不多,運動卻不少,如果能被領導封上一個“積極分子”的頭銜,那就是一種夢寐以求的榮耀。為此,他會心甘情願地“聽黨的話,跟著黨走”,做“黨的馴服工具”。他會以一種愚蠢的高傲和可怕的冷漠,去對待那些朝夕相處卻有著另一種追求的同伴,會在這些同伴受到傷害的時候,心安理得地從他們身旁走開,甚至會投之以一種輕蔑與嫌棄。而他這麼做的時候,他也許會覺得他自己是在實現某種“崇高”的理想,卻不會想到這是在製造一種罪惡,在毀壞一種文明,在戮殺自己的人性和良知。 .
我要感謝我的那位老同學,他讓我知道了林昭在人大的一段往事。這使我從生命的麻木中蘇醒過來,這種蘇醒是痛苦的,但惟有這痛苦,才會脫去自己身上的枷鎖,才會發現真實的自我。對我來說,這是靈魂的一種救贖。 .
那是在我兒子剛遇難不久,我正承受著痛苦的折磨,徘徊於生死之間。我急切地想更多地知道一些有關林昭的事情。我想,我也許能從這些同代人的苦難中,尋找到一個生命的支撐點和活下去的勇氣。但是,在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並沒有找到可以進一步瞭解林昭的更多文字資料。 .
一直到前不久,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從一本書裏讀到了林昭妹妹彭令范女士回憶她姐姐的文章。我這才知道,原來我與林昭在中學時代還曾就讀於同一所學校──蘇州景海女師附中,只是她比我高四班。一九四七年春,我離開上海的中西附小隨家到了蘇州,未待小學畢業便考入了景海女師附中,這所學校與上海的中西女中屬同一教會所辦,在當時的蘇州也是一所有名的學校。一九四九年林昭高中畢業離校投身“革命”時,我還在讀初二。三年後,我輾轉到了北京,參加了“革命工作”。五六年,我考入了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而林昭則先於我考入了北大新聞系,之後又轉到人大新聞系。 .
然而,我和她雖然從同一所中學出發,最後又匯入到同一所大學,命運與境遇卻截然不同。林昭是在人民大學一直待到我畢業以後才由她母親接回上海家中養病的。在上海,她又因與一些“反叛者”的交往而被控犯有“組織反革命集團”罪逮捕入獄。在獄中又因“拒不服罪”而加刑,受盡了非人的折磨,終至被處決。那年她才三十六歲,終身未婚。 .
這些年來,我到處托人打聽林昭墓葬之所在,一直到去年才得知其墓葬的大概下落。據說是她當年的一些新聞系老同學集資修建的,地點就在她家鄉蘇州的郊外;說是墓,卻無屍無骨,僅安放了死者的一縷頭髮和一些遺物而已。 .
今年清明節前,我和我先生尋找了很多地方,終於在蘇州城外靈岩山麓的“安息公墓”找到了林昭的墓地。在一叢翠柏樹蔭下,一塊不大的墓碑上寫著“林昭之墓”四字。生卒年月:一九三二.十二.十六至一九六八.四.二十九。墓碑的背面鐫刻著林昭的一首遺詩:“青磷光不滅,夜夜照靈台,留得心魂在,殘軀付劫灰,他日紅花發,認取血痕斑。媲學嫣紅花,從知渲染難。” .
我默默地凝視著散落在墓碑上的斑斑苔痕,心裏不免產生一種世事滄桑、變幻莫測的悲涼之感。似乎一切都結束了,又似乎一切都還沒有開始。我想,如果林昭能活到今天,也許不會有當年那樣的樂觀;如果她地下有知,一定會無法放下那背負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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