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9月15日】時間過得真快,九一一已經兩年了。正如很多人說的,那場景、事件、人物似乎就在昨天上演,這种生命記憶之深刻有何為何,前路如何之,卻也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清楚的。對九一一,我和我的同胞們也摻和得極深,世界大事在我們身外展開,它真的是一意孤行、堅定不移,旁觀者的我們卻因為努力介入而相互扭作一團,就像我們自己排隊表態或購物一樣。
自九一一發生,三四個月的時間里,有條件的學者專家學子作家几乎少有不投入論爭的,一個人類的新時代開始了,一個不确定的充滿恐怖的歷史進程開始了,很多人這么說。哀悼、譴責、擔懮、抗議、設計;人們開始擔心美國的帝國行為,人們討論國際民主問題,討論羅馬共和轉向帝國的經驗。很遺憾的是,人們都是自稱或不言而喻地稱說反專制的,對美國這個自由民主國家的言行的態度或反應卻總是不一甚至相反。從呼吁美國乃至西方反思到同情伊斯蘭文明的當代絕望,從阿富汗戰爭到中東,從美國的政策轉向到倒薩戰爭,我們中國人多有沖突得不可理喻的言論。
好在作為旁觀的我們和作為生活的我們,不斷有別的題材供我們品評,“揣一揣肥瘦”。倒薩過去了,中國倒薩大戰也胜利了,孫志剛死了,李思怡死了,北大死了,陸步軒不用賣肉了,劉涌不用死了,我們要快步跑,才能赶上時代的大劇,我曾經不無感慨地說,生命的悲喜劇或人生禁區都成了旁觀者的名利場;我們跑得越快,似乎越理解不了變動的時代,于是一切日益分工細密,我們甘愿听專家的,听專家指導我們如何做小資,如何穿衣吃飯,如何做憤青,如何發怒痛心疾首,如何敬畏法的威嚴,如何欣然改革的可見的實績,如何理解中東的复雜,如何避開歷史的爛污,如何站著說話腰不疼,如何看人挑擔不吃力,如何解釋伊拉克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如何囫圇吞棗又如何走馬觀花。回首九一一,已經是少數人個別人的事,看看四周,似乎只有無名的网友們寫出了不少題如“九一一兩年祭”一類的文章,我喜歡這些自發的表達,這類文章如山花一樣自足,自生自滅,令人感動,這類文字里有生命沉淀的努力和人生的厚味。
但顯然,九一一之于我們的烙印雖然深刻,卻也于我們仍是一個謎。它究竟意味著什么呢?專家學者當其時說的話還有多少是正确的廢話呢?這些話還有助于我們認識自身和時代嗎?這可能是我一再說的旁觀者的局限所致,有如唐人所說的“哀人而不自哀”。
不過,九一一對我卻不算异己,矯情地說,我的九一一于我也是極其重要的。當時,我雖然沒有寫文章,但為其簽了名;媒體邀約,我則以一篇《异行与我》應付,涉及了一點點九一一,但那一點點足以使我對生活大發感慨。一個半月之后,我去了美國。在美國參觀大大小小的思想庫,因為听說几個同胞被驅逐,我還很鄭重地要求美國國務院的官員答复,是否我在美國只能表示同情,不能反思或批評。然后我在紐約遇到陳普,他從世貿大樓上走下來,走了一個多小時,他們有秩序地下樓,默默地看著消防隊員上樓赴死,陳先生上億的公司和他寫的几部武俠小說灰飛煙滅,他白手起家,從頭再來,在華人報紙上做了一整版廣告,既是感恩,又是見證。然后我在紐約街頭巧遇一個祖籍蘇格蘭的消防隊員的葬禮,能想象苗族侗族的葬禮出現在北京上海廣州街頭嗎?我們站在繁華的第四十七大街上,看著靈車在悠揚的蘇格蘭風笛(?)聲中緩緩前行,警察基本上不用維持秩序,車輛在前后路口仍在飛奔,只是在靈車過處的路段繞行一下。然后我跟思想庫的專家們討論美國的對外政策,政策是否轉向,美國是否有了行之有效的反恐對策,傲慢的蘭普頓,清貴的李侃如,快活的弗里德曼,厚道的季北慈,都為我提供過答案。
這些散亂的記憶今天全部浮現出來,九一一給我們提供的材料太丰富了,以至于我們難以把握它。我們對生活、未來、西方世界的某种不安,似乎也跟它有關。我們對美國在世界范圍內指東打西的疑懼也跟它有關。人類世界有干天和,國際社會仍是叢林法則,文明的報應,西方世界的現代變形記,等等想法抓住了我們的內心,使我們脆弱而不免承認無望,多少人因此自娛自污,輕失了人生的精進勇猛,在過去、未來和理想之間游蕩的浪子開始回頭是岸,身心領受現實的合理,久處污穢而不覺其臭,甚至做了逐臭之夫,苟且,敷衍,鄉愿,自我感動。只有美國、西方世界還在展開,還在提供新的人生正劇,文明大戲,他們是這個世界的警察和演員,長袖飄飄,威風十足,我們說不上話,于是不免對遙遠地方的民眾安危縈怀于心。在對生命的態度上,反戰或擁戰采用了相同的證据材料。同時,美國人對女兵杰西卡的拯救,扑克牌通緝令的做法,在伊拉克街頭的歡樂,不免又讓我們對西方人的人性、趣味等怀抱信心。這個一言難盡的九一一,這個可愛可恨的美國。我們心有所系究竟系于何處呢?
今天我們明白了,九一一給予我們的是什么。原來我們一直在考察,觀望,九一一是否毀掉了我們對文明和生命的信心。幸而不幸的是,由美國來經受這种考驗。文明和個體由部落、家族、种族、宗教、地域、國家突破,充分社會化,日益向全球化方向邁進。九一一就是人類生命全球化埋下的第一塊基石。美國和西方經受了這种考驗,即人類文明和生命個體在全球化時代仍有免于恐懼和匱乏的權利和机會。九一一以來的國際事件成為我們中國人爭執不休的熱門話題,也是對人類社會充分個體化和個體充分全球化這一文明進程的不安。我們的不安本身參与了這一歷史演進。只是想到五四先賢就有“充分世界化”的主張,不免讓人慚愧。是的,有那么多的大詞橫在眼前,文明的沖突、帝國主義、全球化陰影、國家利益、依附理論、白銀時代,等等,使我們往往會忽視人類最小的單位,生命個體的感受,我們往往無能更勇敢地明認,更虔誠地祈禱,更愉快地相信,更堅定地抗爭,更熱烈地愛。是的,所有那些大詞在人類個體面前都無足輕重,正是在生命充分世界化問題上,那些自大的概念早應死去,而人們有活生生的要說。
當生命無能突破政權的專制,當專制集團、個人利用生命為工具施暴力行恐怖時,文明捍衛自身的法則,就是教訓消滅恐怖,把個人從中解放出來,實現其社會化、國家化,進而參与全球化。一次与劉軍宁先生聊天,他強調說人應該有常識感,世界上有什么國家在轟炸一國的恐怖反動武裝時,還能夠向其人民投放食品藥品?的确,在這种文明的進步面前,我們有什么理由去不著邊際地批評他們呢?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參与并敦促這种文明和個體的世界化進程,如年初倒薩戰爭時不少中國人對美國人警示的,不應該置伊拉克人民的生命安危于不顧;如伊拉克街頭的百姓對美國大兵說的,你們為什么來得這么晚?
我在美國第一次坐出租,司机正巧是阿富汗人,他在故國當老師,逃到美國,終于能夠安居樂業,我們兩人的英語都別扭,好在我听懂了他的是非之辯,他很滿意他的生活。他從地獄般的生活里突破,享受到全球化的好處。不用說他希望自己的親人也能盡快地擺脫恐怖和飢餓,就是我也很羡慕他的生活。
如果沒有九一一,沒有對生命世界化的認知,世界上相當多地方的人們可能對生活無望而無可奈何,因為從子民臣民黎民,到市民國民公民,還有漫長的路要走;世界上不少地方的人們還沒有突破家庭、宗族、地域、种族、政權、單位、體制等等的管制,在突破各种管制爭取自由的過程中出現了很多悲劇。不過,九一一讓一切有條件的人們都成為關注生命和捍衛文明的一份力量。我們對農民工的關注,對農民的關注,對孫志剛、李思怡、陸步軒的關注,都可以說是与九一一以來生命意識的深化有關。我相信,我們中國人會對文明和生命個體的充分世界化作出自己獨特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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