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6月4日訊】又到六四。很多年了一直想寫點什么,到了第十四個年頭,才終于真正坐下來敲鍵盤。雖然人在加拿大,但十四年前的體驗依然那么真切。
*學生上街游行,我在准備高考
我不是天安門一代。八九年,我剛好上高三,人在內陸一個小城市,正在為了應付高考而苦苦掙扎。四月就爆發的民主運動,直到五月才傳到了我們這里。我們城市只有一所剛成立不久的民辦大學,這唯一一所高校的學生也上街了。
我們大家依然把主要心思放在复習上,但是也議論正在發生的事情。我隱隱覺得這是件大事,但是最終事情有那么大,那么強烈地影響了中國的命運和我自己的命運,我一點都沒想到。我們學校是市里最好的重點中學,周圍的同學壓倒性的支持大學生,可能有人壓根就不大關心,但是絕對沒听說有人怀疑學生抗議的合理性。學生的口號主要是“反腐敗,反官倒,要民主”,沒有人會不同意這些。那是八十年代,中國的黃金時代。
同學中有人建議捐款,我很積極的幫助組織。在學校里,除了打籃球我沒參加過任何活動,從來不是活躍分子,學習也掙扎在死亡線上,不明白為什么這次竟然沖在前頭(后來知道很多參加運動的學生也有類似的體驗)。不記得最終收集了多少錢,不會很多,那時自己拿過的最多的錢就是十塊,沒超過過這個數。很多同學捐了錢,認識的不認識的,捐几毛,或者几塊,都是零花錢或者住校生的伙食費。沒人問我們代表誰?沒人問我們准備怎么把捐款給廣場的學生。這就是八十年代。
但是終于我們自己開始問自己:怎么把捐款送到廣場的學生手上。最后的決定是:派代表送到北京,送到廣場。我和另一個回民同學自告奮勇當代表,坐火車跑一趟北京。高三,還有一個多月就高考,竟然曠課去北京,如今市儈的我大概再也做不出來。當時感覺有點瘋狂,但是理智上依然很清醒,井井有條的作准備。一邊派人采辦用來系在頭上的白布條,一邊想好一大套說辭對付我媽。當時父親在北京出差,所以只要母親點頭就可以成行,而探望一下父親也成了一個去北京的借口。鬼使神差,我媽竟然答應了。母親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中共党員,一向很左,從來老老實實听党的話。這次同意我去,假如不是她也從心底里同情學生,是万万不可能的。我和母親之后再沒有提起過這件事,如今我們陰陽兩隔,我也無從知道她的确切想法。但我相信,母親的直覺告訴她,那是件她儿子想做的事情,也是她感覺對的事情。
*戒嚴了
那天是5月19日。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得到母親的許可,興沖沖從家里回到學校,准備上午上完課,下午就曠課赶火車走。我們從來沒有在學校里宣布過什么,但是好象同一屆的學生都知道我們的事情,看我的眼神都不大一樣。
進到班里,一起組織捐款的一個女生走到我跟前,急切的告訴我:“你們去不了北京了。北京戒嚴了。”說完她就趴在桌子上哭了。對我來說真的是晴天霹靂。戒嚴是什么概念?我的想象是:到處都是當兵的,北京被封鎖了,進不去也出不來。似乎這條消息當時還沒有上電視,鄧小平一伙頭天半夜做的決定,而我這位同學的父親在北京交際很廣,剛剛得到的內部情報,從北京打長途電話通知了他的女儿。
我不知道當時的心情到底是什么,肯定有恐懼,還有悲憤。我當時就決定放棄去北京,對我來說,那已經變成了不可能。回來面對我的痛哭失聲的同學,完全不知所措。平生頭一次一個女孩子在我面前掉眼淚,周圍是一個班的同學。我記得清清楚楚,我拍了拍她的肩表示安慰。整個學校再不會有第二個人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做這种事,我沒想很多,只是覺得應該傳達我的態度——我和她在一起,在這個不幸的時刻。那真的是個不幸的時刻,對這個民族,對我們每個人類家庭的一員。一群老頭子就是無法容忍年輕人真誠而合理的呼吁,假如你舉起抗議的拳頭,他們就舉起殺人的槍。我們的第一次心碎竟然不是因為初戀,而是因為體會到正義遭受的無情摧殘。我的很多同齡人之后不再相信有是有非,有正義有邪惡,我不認同,但是能理解。
捐款后來通過那位同學的父親轉給了紅十字會,那是我們這些高三學生所能想出來的唯一的解決辦法。我們只能通過新聞媒介了解消息,每天晚上,學校門口小賣部都擠滿了學生,因為那里有一台很小的黑白電視。大屠殺結束以后的九月,我來到北京上大學,才了解到當時雖然宣布了戒嚴,但是部隊沒能順利進城,被市民和學生擋在了外面。所以假如我們當時選擇進北京,是完全可以實現的。
假如我去了北京,很可能我的熱血會在運動中沸騰,很可能我留在北京,留在廣場,很可能我不能再回家,很可能每年此刻心碎的是我的親人。很多游行、絕食的學生一年前也和我一樣,平凡的高三學生,忙于高考前的沖刺,不關心政治,只關心分數,干什么都需要父母的同意,還不懂得談戀愛交朋友。可是,正是這些曾經平凡的人作出了不平凡的事情。這難道不正是世界可愛的地方嗎?或許平凡的他們本來就不平凡,或許平凡的你我本來也不那么平凡。
*北京的故事
1989年八月,我來到北京。因為民主運動以及之后的屠殺,大學推遲到九月才開學。我們這一屆付出了代价,招生名額縮減了很多。中共怕大學生。
到了北京,一個感覺就是肅殺。我年年去北京,頭一次看到街上這么少的人。每座立交橋上都有士兵,荷槍實彈。當你接近他們,他們就把槍端起來對著你。我終于有了感性認識:人民子弟兵把人民當敵人。公共車上人很少,大家互相都不說話,愛說愛侃的北京人沉默了。即使說,也沒好听的,似乎每個人都憋著火沒地方撒。
來到學校,漸漸認識了一些人,漸漸听到了更多的故事。
我所就讀的大學死了一個學生,就在我們校門口被坦克上的机槍打死了。他們當時一批人從學校出來,想去攔阻進城的軍車。子彈打中了他的大腿,血流不止,很快就死了。
上几屆的學生里有一些人被抓走了,我認識兩個關了一兩年監獄的,其中一個絕口不談64,從不提這個話題。据說后來他出國了。還有學校的職工,也有被抓的,判的普遍比學生重。
北京的同學告訴我,六四之后他去參加高考咨詢,在街上看到粉筆畫的人體輪廓,應該是尸體的位置,他一路上親眼看到就十几個,還有很多被坦克壓爛的自行車,不知道車子的主人們都怎么樣。后來(大概是90年)公安局內部曾經低价出售自行車,都是當時市民丟下的,后來怕受到迫害也不敢去認領。
北京的親戚對我說,他們當時在居民區招待被擋住無法進城的軍人,大家互相理解,沒有沖突。
學校的很多地方都有戰斗過的痕跡,校門的門柱上有彈孔,后來有一年裝修就換掉了。教學樓上也有彈孔,不知道今天還在不在。
一個當年到北京參加戒嚴的退伍軍人說“共和國衛士”崔國正是他的戰友,他開小差回家了,本來是個逃兵,卻被中共宣傳為被市民打死。
我還了解到目前宣武區一所老年醫院89年用來關押學生和市民,那地方直接歸戒嚴部隊管,里面時常傳出槍聲。
這些都是我親耳听當事人所說的事情,還有很多關于廣場抗議絕食的事情,屠殺以后回到家鄉組織斗爭的事情,學生組織內部的分歧……很多很多。我也親身感受到了曾經的不合作運動,參加了時間最長的大學生軍訓,體驗了轟轟烈烈的政治學習和洗腦。
天安門廣場再不是我曾經以為的那個地方了。地上的血污被清洗了,后來整個地面都被更換了,紀念碑也修飾過了,掩蓋了子彈的痕跡。但我無法再覺得那是個好地方。解放軍也不是我曾經以為的軍隊了。我從小夢想作軍人,征戰疆場,難道我也去駕著坦克追殺民眾嗎?
*啊,1989
离開學校以后,越來越頻繁,發現年輕學生對八九運動表示出不同的看法。有不關心,有不以為然。一個大二的學生曾經跟我說:我覺得當時的學生很傻。我同意,字面上。我認為學生“傻”,是因為他們傻到竟然想不到獨裁政權會向手無寸鐵的市民學生開槍。真的太天真,太幼稚,太傻了。這世界真的有狼。而對于那個“喝狼奶長大的”大二學生,我只是覺得他的那一個“傻”字太輕松了。等他體會了人生的沉重,這個“傻”字也會有更多的苦澀內涵吧。
八九精神結束了嗎?我不知道。八九在我心中,是人類良知生生不息的延續,是正義在無權者心中的一次猛烈燃燒。沒有是非沒有夢想的世界是否美妙?我不知道。何勇的歌中唱到:我們生活的世界,就像一個垃圾場。人們就像虫子一樣,在這里邊你爭我搶。
良心會在人類中漸漸睡去嗎?上帝會不再注視我們嗎?我會終于停止幻想嗎?靈魂會撇下骨肉的机器出竅而去嗎?
工作以后,有好几年住在學生宿舍對面的筒子樓里。每到六四,也正是畢業生們即將离開學校的時候,都從窗戶里傳來高大的音樂聲響。很奇怪,過了不少年,學生們還是崔健,唐朝之類的搖滾。一到這個時候,當學生們面對找工作的壓力,看到畢業分配的肮臟黑幕,接触了社會的世態炎涼,他們回到搖滾。搖滾里有真誠的嘶喊,有不加修飾的憤怒和悲哀。而這些正是他們需要的,或許也是我們每個人都需要的。我和老婆從不抗議音樂擾民,這音樂把我們帶回過去的時光。
獨裁者不相信眼淚,只相信力量。八九民運讓他們看到了大學生的力量,看到了北京市民的力量。他們真的害怕了。在這之后,大學生和知識分子一直受到關照和拉攏,北京也得到了重點照顧。而當時沒有積極參与的工人和農民成了公有資本大分贓的犧牲品,下崗失業民工盲流,他們淪落到社會的底層,与官僚、富翁、幫閑階層的距离越拉越遠。這時再想有人為他們振臂高呼“反腐敗”,已經物是人非了。中國社會徹底分化了。
我有時在想,難道不是六四死難者的鮮血使得如今的文人有了幫閑的机會嗎?難道他們今天的成功的花冠上就沒有一點血腥的味道嗎?我真的怀疑如此墮落的一群是否能獲得救贖,所以我只祈求:救救孩子。
*又到六四
又到六四,中共的宣傳机器又要開足馬力,重复“中國人民對那場風波早有定論”的老調。說謊者自己都知道說的是謊言,而他們不知道的是:謊言暴露了統治者信奉的荒謬哲學。憑什么几個人的“定論”就是一党的“定論”?憑什么一党的定論就是“中國人民”的“定論”?何其大言炎炎。實際上,這种“為天地立心”,“為天下人立言”的態度,正是最最要命的“誅心劍法”,“滅言真經”。竊天下公器為一己之私,翻回頭來再用天下公器奸污其他人的意志。這种腐朽的統治思想流行了兩千多年,徹底踐踏和摧毀了中華文化的精髓。看看歷史,离開對個人意志的尊重,可曾有過真正意義上的歌舞升平?老爺們,醒醒吧!
富蘭克林說:那些靠放棄基本自由來獲取一點點暫時安全的人,不配享有自由和安全。我承認自己是個膽小鬼,面對比當初小的多的恐怖,我沉默,我忍受,我合作。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又到六四,我無顏面對八九的冤魂。苟活的我所做的只是不讓時光消磨掉心底里血寫的記憶。這是我的底線,我將用剩下的全部勇气和尊嚴与忘記搏斗。最后的一點良知告訴我:無視和嘲笑勇敢者只能使自己更渺小,更懦弱,更奴才。這世上奴才已經太多了,而且奴才們已經太优質了,不需要再多上我一個。
又到六四,我為死難者禱告:愿你們安息。向傷者、受迫害者、忍受心靈痛苦的死難者家屬、尊嚴被踐踏的拒絕忘記的同道說一聲:請大家珍重。我相信世上有正義和公理,即使它們不實現在社會中,也仍然存在于我們的心里。這是我的信念,這是生命的意義所在,也是十四年前的市民和學生們用鮮血去戰斗和證明的。@(//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