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谷: “六四”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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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鮮血挑破了窗戶紙

八九民運和六四至今已經十三年了。十三年來,中國政府用它掌握的一切權力和資源,蠻橫無理地掩蓋住那一歷史事件的真相。十三年來,中國大陸雖然在改革,在開放,民眾的言論空間大了,在家里在街上罵政府罵領袖也不會掉腦袋了,但是“六四”仍然是不能提的話題。在中國的所有報刊、雜志、書本、電視、電影、廣播、課堂、會議上,“八九民運”和“六四”這几個字消失了。中華民族象一個虛弱的巨人,在這個世界上似乎擺得出一個大國大民族的樣子,卻不敢公開地提這几個字。不敢提,高高在上的專制強權是出于膽怯,十几億底層民眾是出于無奈。為什么這几個字就提不得,為什么每年一到“六四”就讓中國政府戰戰兢兢,是什么讓他們這樣害怕?

江澤民先生在今年“六四”前的講話回答了這個問題。六月二日報道,在中國“六四”事件13周年前,江澤民先生重申要維持一党專政,反對跟隨西方式的民主改革。《中國日報》引述江澤民對國家高層領導人包括中共中央委員會成員的講話說:“我們想要發展的是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沒有必要照搬西方政治制度的一套。”

是“沒有必要”嗎?不,是不敢!中國共產党作為一個政党,擁有世界上所有政党中唯一的無可比擬的強大軍事力量,但是它自知在21世紀世界上它的命門所在:它缺乏現代人類文明公認的合法性。半個世紀前,它向中國人民許諾一個烏托邦,“槍杆子里面出政權”,隨后卻給了中國人民一個“政權政權,就是鎮壓之權”,“國家是階級鎮壓的机器”,從此堅不承認政府的統治合法性必須來自人民群眾的同意。它剝奪了民眾的基本權利,用強權把民眾排斥在國家事務之外。它要擁有這個國家的一切,政府、軍隊、銀行、法律、宣傳机器,都屬于党,而民眾卻不能擁有最基本的信仰、思想、言論和追求幸福的權利。八九民運是無權民眾向政府的一次宣示:政府權力的合法性必須來自于人民群眾的意愿。于是,這個政府就把坦克開上了天安門廣場,開上了北京的大街。它用子彈回答了和平的北京民眾。于是,普通人胸膛里流出熾熱的鮮血,挑破了中國政府小心翼翼地糊住了四十年窗戶紙,挑明了一個事實:這個政府的合法性是有疑問的!

古今中外,和平時期開槍殺平民的政府不是好政府。鄧小平先生從下令開槍的第一分鐘起就知道,他能鎮住一時,總鎮不住百年千年,在中國的史書上,他將留下的名聲是一個暴君。中國政府的當權者們也都明白,他們的鎮壓机器雖然強大,但是用槍彈來回答民眾的民主要求,卻是永遠上不了台面的犯罪。他們其實心虛得很,他們心虛到夜夜惡夢、陣陣虛汗的地步,他們心虛到了一定要用權力迫使十几億人禁口,讓八九民運和六四這几個字從中國人的語言中消失。他們指望,天長日久,中國人從此忘記六四。

他們知道,只要讓中國人民自由地討論八九民運,自由地談論六四,人們立即就會看到統治合法性這個實質性問題,“一党專政”頃刻間就會瓦解。這就是江澤民先生一再強調反對西方式民主改革的原因。不許談論六四,是因為他要維護一党專政。不許談論六四,不是因為專制強大,而是因為暴君虛弱。

二、民主的本質和特點

六四以后,大批中國文化人流亡海外,有家難歸。据說中國政府特地派人觀察海外民主運動,最后得出了一個令鄧小平和李鵬先生十分寬慰的結論,海外民運不成气候。另一方面,人們對海外民運的紛爭深感失望,漸漸遠离組織化的民主運動。六四以后十三年,民運好象是死了?

中國政府方面所謂“不成气候”的結論,和國內外對民運的失望和淡漠,其實源自于雙方都還在用革命党的眼光看民主。這种看待政治進程的固定思路,來自半個世紀兩代中國人在党文化意識形態下的教育和熏陶。“政權問題是革命的根本問題”,社會進步必須“打碎舊的國家机器”,一直到山大王式的“打江山,坐江山”,“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在這樣的意識形態下,革命党有自己的成功訣竅:嚴密的組織,嚴格的紀律,明确的奪權目標,以及為此目標而不計手段的冷酷無情。能夠做到這些的,就是“成气候”,才能成事。

不僅中國政府從這個角度來看民主運動,很多主張和同情民主的人也不知不覺地落入了這种角度。他們就是從這种角度得出“不成气候”的結論,也從這种角度而產生對民運的失望,乃至得出“中國人不會搞民主”的結論。

這种革命党的或山大王式的思路,和八九民運的本質格格不入,和民主理念大相徑庭。八九民運,發端于對故世的胡耀邦先生的評价,民眾要求對此發出自己的聲音。整個八九民運期間,大學生和民眾的要求,無非是要對國家的決策發表自己的聲音,要求政府不能漠視民眾的愿望,要求知情,要求改革,要求政治清明。民眾表達自己的意愿,發出自己的聲音,要求決策者在制定政策的時候必須考慮民眾的利益和意愿,這是民主的核心內容。民主運動就是要促進政治制度的改進和建設,使得這一核心內容能夠有制度上的保障。民主的本質決定了,民主運動并不一定要推翻什么,打倒什么,打碎什么。民主運動的本質是建設性的,是漸進的,改革的。所以,民主運動必然是開放的,它本不需要什么統一的嚴密組織的革命党,不需要手段冷酷的斗爭方式。民主運動的目標不是革命党所欲的政權,而僅僅是爭取制度的改革和建設,使得民眾的意愿得以表達,民眾的利益在決策中得以體現,如此而已!

正因為民眾的利益、意愿和聲音是多元的,它們的表達也必定是多元的,民主運動的多流派、多組織就并沒有什么奇怪之處。中國政府的“不成气候”結論出于他們對民主理念的一竅不通,正是這种對民主一竅不通的山大王思路促使鄧小平先生下令調動几十万軍隊向平民開槍。民眾對民主運動的失望則出自對民主過程和目標的誤解。十三年來的民主運動,并沒有什么值得太失望的。多元、多流派、多組織,從而使得各种觀點各种聲音都有机會表達,這是民主運動的題中應有之意。民主是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的展開中,民主運動和民眾本身都在理念和操作方面得到教育和訓練。所以,盡管民主進程中也可能有革命性的重大事件,但民主進程從長遠來說其本質是漸進展開的,而在這漸進展開的過程中,多元恰恰是民主運動健康的標志。

三、六四死了嗎?

十三年來,中國政府在它權力所及之處,讓八九民運和六四在民眾的話語中消失了,六四漸漸地被遺忘。在它權力不及之處,它祭出了“穩定”和“發展”的借口,從各個方向,胡攪蠻纏,把人們的概念弄混,把思路搞亂。“鎮壓有理論”,“鎮壓合法論”和“不得不鎮壓論”,還有“民主無用論”、“民主不合中國國情論”、“中國人不需要民主論”,形形色色,似是而非,暴君們精心維持著,宣揚著,傳播著這些或有心或無意的論調,指望這些論調挽救他們在歷史上的地位。

“六四”死了嗎?“六四”會死嗎?“六四”如果死了的話,中華民族還有救嗎?

十三年了,我看到,下令開槍的暴君們在獰笑。他們殺了人,他們迫使民眾沉默,他們眼看著好象得逞了。

八九民運提出的一系列關系到中國命運前途的政治、經濟改革的重大問題,卻并沒有消失,是不會消失的。隨著時日的推進,這些問題只會越來越突出,這些問題的答案就會越來越清楚。反對執政党的腐敗、改革政治制度、允許新聞自由,八九時期的這些訴求,豈是強權和計謀所能輕易抹殺?八九前和八九后的根本區別是,六四的鮮血教育了民眾:制度問題是根本性的問題,不改革制度,六四早晚要發生,槍杆子早晚會對准人民群眾。

十三年來,我們這個有十几億人口的世界上最大的國家,政治改革和社會進步也走得最為艱巨。但是,有無數的人在默默地努力。中國人的心靈終于向民主理念開放了。中國未來的民主化,正在理念層面和操作層面默默地作著准備,為未來的制度建設創造條件。中國人對憲政民主制度不再陌生了,保障個人權利、信仰和思想言論自由、代議制、多党競爭、新聞和結社自由、分權和制衡體制、司法獨立、軍隊國家化,這些在毛澤東時代聞所未聞、在鄧小平時代受到貶斥的觀念,以及這些觀念的具體運作,正在為越來越多的人了解和認同。江澤民先生今天用他手中的權力說“不”,死死咬住“沒有必要”,能夠撐几天呢?

從民主之本質出發來看民主運動,我是一個樂觀者。民主不是別的,民主首先就是要讓民眾的意愿得以表達。民眾的意愿在,就總有一天要發出聲音。六四是不會死的。只要中華民族還活著,只要社會還會進步,政治還會清明,六四就不會死。

《議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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