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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4月13日訊】當聽到余紀忠先生因病重入院療治的消息時,感到極大的擔心,同時也帶了三分哀傷。余先生年事已高,生過癌症,雖然他過去憑著堅強的鬥志,康復了過來,但聽中國時報的朋友聲音之中充滿著憂慮,感覺到情況不可樂觀,我當即發電報去醫院慰問,祝他早日平安出院,可惜事與願違,第二天傳來了使得許多人悲痛的訊息。
我和余先生在六十年代初便相識結交,那時我在辦「明報」,一見面便言談投機。我們工作相同,職責相同,都是報紙的創辦人、投資人,並且全面負責報紙的內容和言論。「明報」規模小得多,職工人數、版面數目、銷數、廣告、影響力、盈利都遠遠及不到「中國時報」。但我們對辦報的理想,對新聞工作者的職責有共同的想法,我們都認為所辦的報紙必須正正派派,新聞不可有絲毫偏離事實,評論必須公道誠實,要竭盡全力抵禦外界的任何壓力,即使犧牲自己性命、犧牲整個事業(當時我們所有的整個事業就是一張報紙),也在所不惜。這共同的信念把我們拉攏在一起。每次見面,他總是毫不吝嗇的給我讚譽和勉勵,當時台灣所享有的新聞自由比現在有更多限制,新聞工作者曾為了工作和言論而失卻自由,受到懲罰。我總是表示,我所處的環境比他好得多,比較容易,如果再向壓力低頭,簡直不配辦報了。在我遇到困難的時候,我心中常會浮起一些人的影子,其中包括余先生。我會想,「這次倘若我投降妥協,余紀忠先生,還有某某人、某某人,他們會瞧我不起的。」余先生在無形之中,曾許多次幫了我做一個正直的報人。在他生前,我不能對他說這件事,因為朋友之道,重在互相砥礪,而對於切磋互勉的感謝,是不能宣之於口的,現在,卻再也沒有機會向他說了。
每次到台灣,一定去拜訪他,他也一定約我餐敘。他九十歲生日那一天,我剛去台灣,就上門祝壽。他正和上門祝壽的幾位親友玩麻將娛樂。他推辭了親友,請他夫人設宴招待,我很不好意思,告辭不果。還有一次,是在開國建會期間。會期很密,中午、晚間都有人宴請,余先生安排了早餐作會晤。我們做報紙的人,通常清晨三、四點鐘才睡,次日中午才起床,早餐是向來不吃的。他這樣盛意拳拳,我自然應約,他一早就到我住宿的旅館來,等我起身。他問起早一日蔣經國先生約我見面時,我提了什麼建議。這並沒有秘密,我就直言說了。那時正是中共文化大革命搞得最緊張的時候,台灣方面在高呼「反攻大陸」的口號。我對蔣先生說,台灣如果真的出兵反攻大陸,對中國和對台灣都是極大的災禍,沒有成功的可能。我說我年輕識淺,不敢對國家大事亂發議論,但愛國之心,和蔣先生並無二致,盼望蔣先生保重健康、適當節勞,學一學諸葛亮,偏安一隅,建設台灣,發展經濟和社會,千載之後,遺愛在人,不要學諸葛亮六出歧山,大耗資源和民力兵力。余先生一拍大腿,大聲說:「說得好,所見略同,所見略同!」
前幾年蔣緯國先生病重,我去台灣探訪,又見到余先生。我對余先生說,我懇請蔣先生,一定要竭力制止台獨的發生。因為宣告獨立,就是正式向北京宣戰。談到這件事之時,余先生憂形於色,表示:無論如何,台灣決不能跟中共宣戰打仗。
「中國時報」與「聯合報」是台灣輿論的兩大重鎮,「聯合報」的創辦人王惕吾先生同余先生一樣,也時時刻刻,以國家民族的福祉為念。兩家大報雖然數十年來劇烈競爭,但兩報的主持人基本信念是一致的:國家民族,重於一切。
我和余先生、王先生兩位都熟識,以前常同去外國出席報界的國際會議。我跟台灣和香港報界的朋友們說,余、王二先生,就像是晉初的羊祜和陸抗,二人在業務上儘管拚鬥激烈,但背後從來不說對方的壞話,一切光明正大,是君子之爭。余先生常跟我討論兩報之間的分歧,他評論聯合報的優點缺點,也評論中時的優點缺點,也分析兩報人才的得失。我也是行家,自然知道他說得很公正而公道,雙方都是知己知彼,可說勢均力敵。
余先生待人親切,對待屬下同事,猶似家人。我識得中時機構的朋友極多,但從來沒有聽見過有一人在背後說過半句對余先生的不滿之言,甚至有人剛被余先生下調了職位,或者明顯的被投閒置散,他怨言不可能沒有,但對象總是另有其人,而不是余先生。
想到余先生微笑的面容,溫文爾雅的表情,我寫這篇短文時,眼淚不禁涔涔而下了。那一年在美國三藩市,我和妻子在街上閒逛,忽然迎面撞到余先生,真正是意外之喜。余先生從紙袋中拿出一隻剛買的新皮包,一定要送給我妻子,他說這皮包設計得很好,他準備送給女兒的。我們推辭、堅決不肯要,說余小姐知道了要不開心的。余先生非要我們接受不可,連說:「朋友要緊,朋友要緊!」我們只好收了,想另外買一件禮物送給余小姐,但余先生為了辦中時美國版的事,匆匆趕去紐約了。這隻皮包,我妻子一直好好保存著,以紀念這份溫暖的友情,現在睹物思人,我們感到很傷心,很難過。
(作者查良鏞筆名金庸,為名報人,亦為華人世界最著名的武俠小說家,此文原载中国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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