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個小區出了點意外。警察來辦案來了。」
「是樓頂的那些違章建築出問題了吧?你們不是一向糊弄我們業主嗎?好端端的空中花園,硬給加蓋了一層樓,你說你們物業無恥不無恥啊?是不是瞅准了沒誰把你們怎麼著啊?」
「沒有沒有。那違章建築真是要處理的。」物業公司的女文員的笑臉笑得更歡了,乾淨轉移話題。「這回是有人在我們這幾棟樓裡散發法輪功的傳單。有業主報案了。所以嘛,警察就來調查了。」
「那還不容易嗎?查什麼查?你把監控錄像調出來看呀。」
「是呀是呀,朱小姐你說得太對了。」那個女人點頭哈腰地肯定她的話,壓低嗓門道,「 可是呀,真是見鬼了呀。居然抓不到那個人。攝像頭都不知道怎麼回事,空白的,啥都沒拍到。」
「怎麼會呢?你們不是號稱24小時360天全方位監控的嗎?」朱錦提高嗓門,橫眉豎眼地喝問。
「是呀,說來也奇怪,有鬼呀!別的時候都好好的,就這樓裡發那些法輪功傳單的那幾天是空白的。」
「哄誰玩呢?我看是你們物業搞鬼了吧? 安放的攝像頭都是假的吧?糊弄我們業主玩兒呢?我們業主的物業管理費,可是真金白銀交出去了的。」
朱錦心裡雖然猛然鬆了一口氣,嘴上卻是愈發厲害。她早就發覺了,雖然她內心對自己的定位是訥言的、沉默是金的、不屑多說的,實際上,她在現實生活裡很會吵。
物業公司的女職員陪著笑臉,嘴裡連連喊冤,鑒於她是業主,所以她根本吵不過她的樣子。朱錦想到高樓上施一桐的家,家裡的那些書、光盤和資料,還有正在那裡讀書的羅衣,感覺到頭皮發麻。那種恐懼又回來了,從她的脊梁骨一徑躥上去,躥過她的後腦勺,像壓頂的大石頭,隨時擊垮她的心智和尊嚴。
她想上樓去,趕緊的,把那些東西都轉移出去,藏起來,現在運出這個樓是不可能了,她能把那些全藏進自己家裡。他們並麽權利去搜她的家。她轉過身,只見亂哄哄的大堂裡,有兩個警察正目光筆直地一齊看向她,看她和那個一點用處都沒有的文員理論了半天物業管理條例。警察那毒蛇一樣的目光,一如她在香港街頭感受過的,估計他們的辦案常識裡,每個在辦案現場表現積極的人,動機都不只是好奇,也肯定不是局外人。朱錦又不依不饒地,刺了那物業公司的文員幾句,揚言這破物業公司就沒維護過業主的任何權利,除了物業費一分不少要,她悻悻然、憤憤然地轉身走人,沒有表現出躊躇或膽怯,筆直地走向大堂一側的郵箱,掏出鑰匙開信箱。將裡頭的信件通通握在手裡,推開門走出去。只過了一秒鐘,她就感受到自己的愚蠢──幹嘛要自報家門,明示自己住在那一室呢。她到底怎麼了。然而,他們既然找到這裡來,必然是已經掌握了一些具體物證和線索。不然也不會的。他們已經盯上她了嗎?是因為施一桐的關係嗎?是她在香港街頭被拍到的那一次嗎?街頭熙熙攘攘,人流車陣繁密,她卻感覺到那隻無形的黑手的巨大、可怕、無處不在。
她沒辦法通知到施一桐,現在通知羅衣,是不是會嚇到她呢?她感覺到自己的思維伸出的每一個觸角,都能探測到危險。然而,她的意識開始有了一種力量,努力地、一次次地排斥著席捲上來的恐懼感,那種每每令她渾身哆嗦、魂飛魄散的恐懼感,她不停地告誡自己,不怕,不怕,我們是好人。也很奇怪,彷彿就真的不怕了,心裡就穩當了許多。
等她在地鐵裡找到一個座位坐下來,終於可以翻一翻那些信件了。其中有兩份寄給羅衣的郵政特快,發件地點都是從北京寄過來的,還有一份是通知羅衣去附近郵局領取物品的,她終於有理由撥通羅衣的電話了。
羅衣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睡意。
「難道你還在別人家睡著?」
「不然呢?我剛打開書呢。」
「你這一宿沒吃,也不餓?」
「不餓呀,一點都沒感覺到肚子餓。你打電話來就為了獻這種無聊的殷勤嗎?還是要我分享讀後感?」
「不用分享。我剛剛下樓開信箱,有你的快遞,還有一封郵局的包裹領取單。」
「知道了。是那個誰,邵書宸給我寄的我的行李,放在北京的那些東西。」羅衣聲音很平靜。「估計這些天快遞會絡繹不絕,畢竟東西挺多。 」
「還有一份文件。」
「那你放在包裡,下班拿回來我看看吧,別弄丟了啊。估計是離婚協議書一類的。」
「哦。知道了。」朱錦聽著,心裡不由百感交集。「 就都這麽交給他寄過來,你不回去北京去看看了?」
「沒那個必要傷那個神,東西嘛,也沒啥不放心的。他想順利地協議離婚,寄行李這個事情,也沒必要辦砸吧 ?」
「那麼,你都放下了?」
「難道我應該放下不嗎? 」羅衣厭倦地反駁,「 為什麼我現在發現你但凡開口,全是天雷滾滾 !我以前只知道你笨,沒發覺你這麽俗。」
「我只是,有點感慨你這速度……」朱錦不理會她的冷嘲熱諷,猶自唏噓不已。
「那也並非時日長短所決定。放不下,可能一生一世都心口壓大石。而放下,不過就是一念之間。」@#(待續)
責任編輯:李婧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