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羅衣的入住,她一門心思地照顧她,其餘的人和事,自然也都擱置下來了。她們進進出出時,也會和施一桐偶然碰面,朱錦停下來,微笑著,和他客氣地說兩句閒話,羅衣則自顧自走開。
然而,卻是在這砂鍋粥店裡,聽到朱錦提及隔壁的鄰居,羅衣突然開口問道,「隔壁住的那個男孩子,他是讓你不再難過了的那個人嗎? 」
「哪裡的事,和這些不搭界的好不好 ?」朱錦笑起來。「不過他倒是的確是讓我不再難過的人,開導我許多。讓我知道,一己悲歡,在這個世界上正在發生的大事面前,渺小又狹隘,不值得。」
她想說他發真相資料的事情,讓羅衣看那張光盤,世界上正在有那麽大的事情發生,我們自己遇到的這些,真的太無足輕重了。然而,也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根本上,沒有羅衣,她最近也不和段一桐說話了,不知道如何和這個鄰居相處。
「他是做什麼的 ?不算長的日子,卻感覺你脫胎換骨,和從前截然不同了。」
「拜託了,我們並也不是情侶。他是個修煉人,不是個普通人。」
「修煉? 拜託了,我最怕那些活佛喇嘛、參禪拜佛的那一套了。穿個唐裝,戴個佛珠,一臉假裝寬容的真俗氣。」羅衣不屑一顧地道。「借著裝神弄鬼,把他自己的齷齪骯髒、滿腹壞水,倒都給遮掩過去了。跟基督教裡頭買到了贖罪票似的,他信佛了,罪過都找不上他了,呵呵,這筆生意划算。」
「他倒不能被歸類到那裡頭去。要是那樣的,我也太好哄騙了。」雖然周圍都是嘈雜人聲,朱錦還是油然壓低了嗓子。「呃,他是修『真、善、忍』的。」
羅衣一聽,登時抬起頭來,瞪大眼睛看著朱錦,眼神裡全是驚懼。朱錦不由地面色一紅,連帶著耳根都發燒起來,趕緊說,「他人真的很好很好,是我見過的修養最好的一個人了。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的,但最近往來得很少很少了。」──聽起來是越描越黑的感覺,朱錦自己也覺得託辭無力,實質上,她真的不知道怎麼對羅衣描繪清楚。
前段日子,香港電影節,於公於私的藉由,朱錦每天都過關去電影節做節目,順帶看電影。她偏愛的歐洲電影,特呂弗、安哲羅普洛斯、基耶斯洛夫斯基、塔可夫斯基這樣哲學家氣息的冷門導演,影片都有得上演。雨季裡的海邊的城市,色彩鮮豔、風格迥異的房子,窄窄的街依山旖旎,綠樹濃密,碩大的大紅花開滿枝頭,好似野火燒,窄長的電車經過高樓峽谷間,隨時地,搖鈴停站,走在它自己的時間裡。雨天裡滿城燈火,行走在這樣的布景間,嗅得見那些往昔的港島歲月。她坐在舒適的電影院裡,一部一部電影看下去,嘴裡不倦地吃著爆米花。待從電影院恍惚地出來,常常是雨絲裡漫天璀璨燈火,一幢幢綠色藍色的摩天樓宇的通體透亮,更似一個大夢。一回,在燈火街角,朱錦看見一間小店,牆頭立著布匹,天花板上吊下一隻老舊的木質電扇。一個老裁縫正在裁一塊衣料,駝著背,清瘦的,脖子上掛著一根皮尺。他的裁縫店在這摩登的,洋文字碼、暗紅的洋酒招牌的風情街道上,和他一樣突兀、古舊,然而,又是再和諧不過。朱錦立在對街看著這老裁縫,他是這城市的活化石罷。從廣東鄉下來的,王家衛電影裡老下來,曾經的小裁縫。這城市多少的片段,織錦緞的豔冶,是他曾經身歷過的?香港這個城市,帶給她很多的滿足。
那些天,施一桐常常和她一同過羅湖關,一起到紅磡地鐵後便分開走。他並不看電影,對朱錦津津樂道的東西,也全無興趣去瞅一眼,他總是去一些朱錦不知道的地方,每一次,都說同樣的話,看完電影你自己走,不要等我。
為什麼呀?一同來的應該一同回去呀,萬一我自己找不到火車怎麼辦? 第一次時,朱錦這樣問。
不要緊。總是能找到的。這麼大個人你自己回去。
朱錦皺皺眉頭,再不和他客套禮貌了,她原本只是想周到些,倒是讓他以為她有多想和他一起走似的。
有一回,因為她去崇光百貨買東西,便無意中和施一桐同路了,一起搭地鐵到中環。人頭攢動,她和他並肩走過街頭。突然,聽見有人清脆地叫他的名字。@#(待續)
責任編輯:李婧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