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曼沅
初見桂鐘徹,他用一口流利的國語表明自己是韓國人。名片上寫著可做中、英、日、韓、西語翻譯的他,受訪時夾雜臺語、粵語溝通,而「滬話」竟然才是桂鐘徹的母語。
1940年桂鐘徹誕生於上海,他的父母是為躲避日本襲擊朝鮮、從平壤移居中國的韓國人。自小,桂鐘徹家裡就有許多抗日志士來來去去。
一卡車又一卡車地槍斃「反革命」
桂鐘徹說:「人們真的高興得太早了。」1949年,共軍進入上海時前幾天,人們還真以為共產黨是秋毫不犯。但沒幾日,所有共產黨認為的「反革命」都被一卡車一卡車抓去槍斃。他回想起自己小時候在虹口公園看到的公審,被動員的人們群起附和地說:「該槍斃、該槍斃!」就這樣一批一批,每天槍擊上百人。他說:「在那樣的情況下,有誰敢喊不該槍斃?」
被槍斃的人,家屬還要付子彈費。
十里洋場,那時竟物資奇缺。桂鐘徹表示,人們常說六0年代的「大躍進」時期三年餓死上千萬人,其實在「解放」之初,上海每天就都已經有人餓死。
多年後,桂鐘徹聽一位研究中國法律的加拿大學者對「反革命」的解釋:「凡是共產黨不喜歡的,都是反革命!」他才恍悟,誰說西方人不了解共產黨!
學校教育舉報父母 變成流浪兒
在中共的洗腦教育下,桂鐘徹開始給學校打小報告,告訴老師父母在家的一言一行,甚至連晚餐吃了什麼都匯報。桂鐘徹的父母一開始是疏遠他,後來在逃離上海時,竟擔心洩漏風聲,權衡選擇不帶走他。
父母給桂鐘徹留了一點錢和糧票,還有一個阿媽照料他,一開始他還沒有危機感,直到阿媽也離開了,他才意識到,自己這個舉報父母的小特務,已經徹底成了無依無靠的棄兒。
身無長物的桂鐘徹只能流落街頭,他開始偷東西、撿腐爛的水果、蔬菜果腹。桂鐘徹在街頭與小混混為伍,結交了四個朋友,白天上課,下午上市場偷東西回家煮食,無人看管,也沒人過問。
日子久了,桂鐘徹開始想念家人,他的大姊在中共竊政前已到了香港,聽說父母是赴香港投靠大姊,於是桂鐘徹也決定前往香港尋親。
險度機槍掃射 漂海澳門
桂鐘徹與四名小夥伴就連偷帶撿,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一路「蹭」火車蹭到廣州。火車停的時候他們就出站找地方洗澡,餓的沒辦法時,連草也吃。南方氣候暖和,晚上隨便找個地方倒頭就睡,五○年代深圳還是個荒涼的小村,因鄰近香港與澳門,湧入了很多偷渡客,桂鐘徹也去到了那裡,四處打聽究竟要怎麼到香港。
在一個無月無風無浪的晚上,桂鐘徹與夥伴們和十幾個大人抱著籃球開始游向澳門。下水半小時後,他就感覺體力逐漸不支,還聽到了機關槍掃射的聲音,水流很急,但桂鐘徹不知道岸在哪裡。
桂鐘徹失去知覺後,不知過了多久漂到海灘。他被澳門的神父帶回教堂,與四個從上海一路漂泊到深圳的同伴們失散,從此他們音訊全無。
桂鐘徹在神父的教導下學會了流利的葡萄牙語。選擇到賭場工作後,他在聲色犬馬的環境下看盡了人間豪奢淫逸百態。但曲終人散、繁華落盡,人人有家可回,但桂鐘徹卻無所依傍,特別寂寥。他於是又燃起尋找家人的願望,決心存錢偷渡到香港。
偷渡香港 獲知家人下落
當時桂鐘徹月薪是百元港幣,但偷渡上船每人需繳1500元港幣。存夠錢後,桂鐘徹與其他十幾個偷渡客在漁船底艙忍受高溫與各種異味,每人一瓶水、一塊小麵包,擔驚受怕一整天後,桂鐘徹終於在九龍觀塘上岸。
到了香港,人海茫茫,桂鐘徹仍沒有找到家人。但他憑藉過人的語言天賦和勤奮學習成為國泰航空的空中少爺。雖然沒有正式文憑,但因會說日語、韓語,且中、英文流利,桂鐘徹獲得這份當時人人稱羨的工作。
在上個世紀的五○年代末,東亞地區的航空業方興未艾,他成為少見可以飛往馬來西亞、泰國、印尼等地的空中飛人。桂鐘徹也常往返日本、韓國,最後終於透過韓國的遠房親戚得知家人下落。原來他的父母與弟妹都在南韓的難民營裡;大姊則嫁給了美聯社駐香港記者,仍在香港定居。
左派造勢 香港充滿肅殺之氣
1962年4月開始,大批飢民湧向深圳,4月下旬到5月23日之間,中國有六萬人偷渡出境,五萬人遭遣返,當時新聞稱為「五月逃亡潮」。小時候在上海虹口看過共軍槍斃群眾的恐怖景象,讓桂鐘徹戒慎恐懼,他感受到社會上左派造勢的氛圍越來越濃,於是動念離開香港。
桂鐘徹透過大姊、姊夫美籍的身分,申請移民美國。就在他移民獲批准,入境美國後不久,1967年香港發生了「六七暴動」,一場人造花工廠的「勞資糾紛」演變成「反英抗暴」,在香港左派報紙的推波助瀾下,街上人人自危,真假炸彈都有,社會充滿肅殺之氣。
聽聞香港每天漂屍 慶幸選擇移美
當時仍做空服員的朋友告訴桂鐘徹,暴動期間要比平常多花三到四倍的時間才能到達機場,一路上還要提心吊膽。暴動後,香港一度陷入不安,許多人變賣房產離開香港。
中國武鬥期間,香港海面每天浮出大量屍體,有的遭綑綁、有的遭鯊吻。回想起自己抱著籃球漂到澳門的過往,桂鐘徹慶幸自己選擇離開了香港。◇(待續)#
責任編輯: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