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不在流言之中,朱錦從上班的第一天起,就從辦公室同事們的眼睛裡讀出喜悅,不能置信、無以復加的驚喜!一個活生生的緋聞女主角著陸在身邊,成為同事,還有什麼比這更讓這些八卦從業者們心情振奮群情激昂的呢?她心知肚明自己正在被人沸沸揚揚地議論,辦公室、茶水間,嘈嘈竊竊的流言場所,只要她不在場,她是緋聞女主角中被議論得最歡的一個。她被富商包養的傳聞,在她身上早烙上印了。深圳這城市,膽大包天者是人群的寵兒,當你投入這城市,它只恨你太貧乏姿態太謙虛不夠彪悍。
你當流言被你留在不再回去的城市了麼?錯!從北方到南方,流言經過眾口鑠金,早已經走樣得不得了,什麼樣的版本都有,連雷灝的妻子,也被描繪成一個勇敢的女屠夫,敢於提刀宰人。為此,不知有多少情感專家,在宣揚妻子的主權時,都要含沙射影地提醒讀者記住這麼一個生動而鮮活的例子。
然而,朱錦不在意這些,不在意任何網上的板磚、辦公室的流言。她以為自己是勇敢,那冷面冷心的硬挺之下,卻是虛弱。根本上,她連回憶都不敢──雷灝的妻子大鬧了一場,她在一個黃沙漫天的日子,徒手將雷灝的辦公室砸得體無完膚、片紙無存。而雷灝面對情緒崩潰歇斯底里的妻子,根本什麼都不敢做,甚至徒勞地伸手制止她,也被她怒火萬丈的力道,劈面一記耳光摑到臉上,她罵得他完全沒有張嘴的餘地。據說,後來是因為她放火點燃了他辦公室的窗簾,物業的保安上來,才算將她按住。而朱錦呢,那個潛伏在她的婚姻裡,一直和她分享丈夫的女子,她沒有出手對付她,據說是不屑。然而,校園論壇裡指名道姓地撕開她臉皮的帖子,使得她沒法再繼續學業。當然,最可怕的一幕,是當羅衣蒼白著臉,斷然和她絕交時的決絕。「我最看不起的人就是自甘下賤的小三。」那一段記憶,仿佛被拉了一圈警戒線,她從來不敢靠近,有時候潛意識感覺到那些難堪,便自動地繞開走了。
許多時候,朱錦在辦公室做事,直到深夜,才下樓到街上找吃的。都市的夜夜笙歌的子夜,街上依然燈光燦爛,車流如川,餐館裡人聲鼎沸,熱氣騰騰。她一個人走在人群裡。工作那麼累,仿佛榨乾了人的求歡之意,口舌之欲。她走進燈火通明裡的任何一間街邊速食店,點一份麵或者粥,打包帶走,如今的路途熟悉了,回到公寓裡,食物還是熱的。打開盒子,粥面起著一層薄膜,這一路混沌的老火粥,聞不見米的香,熬成了稠漿,經過這一天的煉煮,稠粥裡的酸氣是隔宿氣的喪氣、疲沓,還沒吃就叫人意興闌珊的。蓋澆飯呢,經過這一趟路,菜葉子綠得還不曾斷生,排骨冷得筋筋骨骨,魚呢,散發出倒胃的腥氣。一份酸辣米粉,湯紅紅的浸滿了酸豆末,米線很燙,幾乎落不得口,然而味道並不見得也這樣叫人急迫。幾筷子劃拉過,就吃不下了,並不感覺到胃部的飽暖和滿足。小吃店的食物,從來都是這樣,滿噹噹的一碗,貌似忠厚,卻中看不中吃,在滋味上是完全不用心的粗糙。通常是這樣的午夜,她淒涼地吃著一份外賣,掏出手機,不需翻號碼簿,手指便認得出撥號鍵,流利地撥出雷灝的手機號碼。她心裡明白她的無聊。打通了又能怎樣?他不敢不接的。然而,照例三言兩語就會吵起來。她半夜裡打過去,存心了就是為吵架的。她氣勢洶洶地問他在哪,辦公室還是別的哪裡?他不管在哪兒,都是欠了她,在午夜裡二人天各一方,無論如何要吵要罵的。不吵架這一個長夜她如何泅渡?雷灝如今也是冷著嗓子,欲揚先抑地表達著他對朱錦午夜電話的不耐煩,他對什麼都不耐煩。這樣情形的日子,無需太久,三下兩下就將人磨礪透了。
偶爾,他的手機不在服務區,無法接通,找不到他,她更加的不甘心了。遙遠的,千萬里之外的北方午夜,此時朔風橫吹,落葉撒滿大街。她對那城市充滿遙控失當的日夜焦灼。
猶如傷寒發作,每晚她都要鬧這麼一場,那一陣焦灼索命似地發作過去了,也就平靜了,乏了,懶得洗臉,懶得收拾碗筷,快餐盒一推,擦擦嘴巴,便在床上放平自己折了一天的身體,睡過去。常常睡過一覺,凌晨黎明時分她再醒過來,收拾桌面,沖涼洗臉。她敷著面膜,心裡著實對這境遇是驚異的,驚異職業女性的生活就是這樣忙碌──索然的忙碌麼?一個人加班到深夜,吃一碗辣油麵條。這碗麵落肚,肝腸鬱結,一覺亂夢,明日接著上班。
她躋身其中參與經營的欄目,是一份財富和物質堆砌起來的生活指南,人世間最考究、最精緻的生活。名牌皮包限量版,提前訂座的頂樓餐廳、劇場、高爾夫會所,某個熱帶島嶼,環球旅行直達北極冰川,這些奢華生活的條條款款,卡著富人的腰身,得多有底氣,才能過這種排座次的生活。朱錦心知這些不是真的,真實的生活,是芸芸眾生的逼仄、窮窘,不能有夢。然而,這種杜撰的人生,在造夢者和實踐者之間,到底誰是雞誰是蛋呢?她深覺其間的無聊、空洞。
無用之人,我是一個無用之人──她這樣地喃喃自語道:這半輩子,我一直做著無用的人,無用的事。@#(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李婧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