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還迷上了看戲。那些,悠長,纏綿,婉轉千百回依然迤邐纏綿的唱腔,慢悠悠的前朝的時光,楊柳枝映著白粉牆,遠遠的一影青山,桃花渡口,湖水藍的垂幔佈景,鑼鼓鏗鏘,絲竹管弦,行頭華麗。
在古典的時光裡,忠和義,恩與情,都是厚重的,純粹的。彼此以命交付。桃花樹下的少女,看一眼前來討水喝的書生,便可以為這一面,相思至死。住在寒窯裡的王寶釧,可以為一個遠征的男人,苦守寒窯十八年;風塵之中百媚千嬌的蘇三,將所有的積蓄送給上京趕考的書生,約好百年誓盟。在那山長水闊人海茫茫的朝代,一走開便再也看不見那個人,是渺茫的誓盟,然而他們從不懷疑誓言的力量。她再見到他時,是犯案的命婦跪在朝廷官人的公審堂上,他救下了她。所有的故事都歷經艱辛磨難,然而有一個花團錦簇吹打鼓舞的大團圓的結局,讓人放心。
這現實裡的學校,現實裡的生旦淨末丑,老師們個個都會吹拉彈唱,然而一個個都油漬麻花的,滿臉市井小民的精明。
有一個唱花臉的,朱錦每每見到他,總是早自習後,騎一輛自行車拐向家屬區,車筐裡堆著從菜市場精心挑選回來的菜餚,車龍頭上掛著一副豬肉,很是經濟會過的樣子。尋常則是捧著一隻套著竹絡子的罐頭瓶子,那裡頭的茶葉和積累的茶垢,看起來和他的年紀一般大。那只茶缸和主人總是出現在門房,那裡總有一盤對弈的象棋,不分晨昏無論春秋。然而,上了台,竟然也演得來楚霸王,左眼畫了濤字眉,拖著一條槍,苦楚地攤開手,無能救那倒在他腳下的虞姬的命。那啊呀呀的苦楚,唱起來繞樑遊走,屋頂上都是他悲愴又豪氣的唱腔在迴旋。
朱錦看著這些,又是著迷,又是嫌棄。人都活在戲裡多好,青山窈窕,水邊開著桃花,布景那麼華麗,人全都那麼漂亮,且情深意重。現實何其鄙陋,眼前這些人,學校那些醜陋的長長方方的水泥盒一樣的樓房,樓房外貼著廉價的方條瓷磚,爬了多少青籐也掩飾不了那鄙陋的底氣。
還有亂蓬蓬的灌木,遲早塌台的老戲台,由於管理不善和窮,學校裡所有的設施都是失靈的,水龍頭一律關不緊,抽屜和插銷全都關不牢,教室和宿舍都散發著一股拖把的濕氣,電燈終年有一半是壞的。
校長辦公室則終年有一群來討帳的老病纏身的退休老職工,還有些年輕老師也為著甚麼由頭去理論,輪到自己上課了,面不改色地回來教學生,招式不對的還要打和罵。打發完課時了又飛速去校長室繼續陳情。
這學校是沒甚麼森嚴的人際界限的,好事的學生還時常好心地關心老師,校長那個老禿瓢,貪下去的錢有沒有吐出來一點?集資的房子到底建不建?是他死了才建嗎?師生之間彼此同情,莫不和氣。打招呼永遠都在關心吃了嗎?吃甚麼呀?去吃點啥。這些全都不漂亮,不好看!
朱錦愈是對戲上了心,入了迷,愈是每日裡橫眉冷對,怒髮衝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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