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去北京唸書,是二十歲的那一年夏天。
飛往北京的機票、下榻的公寓地址、房門鑰匙,都是雷灝用郵件快遞給她的。他沒有來機場接機,只在郵件裡通知她:為她找好的那所學校,校方的錄取通知書,已經寄到,在公寓樓門的信箱裡,到達後記得用鑰匙開信箱取出——莫失莫忘。他甚至周全地畫了一幅地圖,告訴她公寓樓附近的風味餐館、小書店、健身房的位置,不遠處有幾處商城可供購物,不至於路遠走丟了回家的路。
他規劃得如此詳盡,卻獨獨在朱錦到達的那日,疏遠到不曾去機場接機。任由她一個人,提著兩隻箱子,在機場獨自打車,去往她將生活的那條街,公寓樓所在的社區。
是8月,北方明亮而乾燥的陽光落在她臉上。機場高速路的兩旁,生長著綠油油的白樺樹,那種硬質的北方的樹木,樹葉在風裡翻出聲響來。遠遠的前方有密集的樓宇,城市的紫陌紅塵升騰。她開始覺出這城市的遼闊、自己心頭的熱切。
居住的公寓樓毗臨中關村林立的高樓上的一處高檔公寓。布置風格是男子鍾意的冷色調,廳堂鋪褐色檀香木地板,家具亦一律深褐色桃心木,書房和臥房鋪青色地毯,青銅頂燈,青銅落地燈柱。平台上有一個玻璃花房,空蕩蕩的,布滿了陽光,照耀著到處浮灰。書房落地窗前設置著一排健身器材,房間兩面整壁的書,四書五經、史書、英文原版的經濟學、商業管理案例、電腦程序編程等專業書籍,五花八門,無所不有,都是男人讀的書。朱錦看了一眼,很是敬而遠之。
多年來她的生活,在一個鬧哄哄的客堂上,擁來擠去,沒個散去的時候。而今,陡然地靜下來,無論白天黑夜,她任意推開一扇門,倒在席夢思上,迅即間便入了夢鄉,從天明睡到窗外暮色四合,又或者天黑就睡,一覺睡到天明。在夢裡,她聽見高樓上的風從四開的窗子外湧了進來,風的質感乾燥而光滑。有時候她驀地睜開眼睛,醒過來時,房間裡暮色冥冥,她靜靜地躺著,腦海裡一片空白。然而,念頭一轉,心裡就會冒出雷灝的臉來。就會油然地,微笑起來,心裡軟軟的、溫溫的,很滿⋯⋯她一直沒有見到他,甚至,他只是,一個陌生人?
然而,她心裡又極感念雷灝的沒出現,沒有先入為主地成為她在北京生活的第一主角。對於這個執意出現在她生命裡的陌生人,朱錦心裡很警覺。是在完全的推拒姿態裡,她服從著雷灝對她的安排:自劇團辭職,去北京唸書,念一個學位,學一門安身立命的學問。在出發前往北京的日子裡,她一直認真地頻頻如此發問,房租多少錢?學費多少錢?如此便捷讓我入學一定是你打點了的罷——這些錢我都要給你的,朱錦正色地對雷灝說:「我不是沒有錢的。」
「我曉得你很有錢。許多事不是花錢就打點得過的,譬如唸書,要你將來用功才拿得到學位的。」雷灝好笑:「現在還在籌謀之中,八字且沒一撇呢。等你將來住下了,上學了,安穩了,一併清算好不好?我會找你付房租,按市場價來收租金。我的房子租金不會便宜的。」
「當然按市場價,我不要你的人情的!」朱錦凜然地如是說,說著說著卻氣呼呼的了。她毫不避諱地談錢,氣勢洶洶地,若是如今貪了小便宜,默認了雷灝做的這些,她就是把自己作踐了。
她心裡精打細算著成本,越打算越覺得自己有理由。她不會為了這麼點好處,就裝聾作啞把自己搭進去的。@#
(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李婧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