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2015年08月16日訊】【八】
一位哲人說:「如一個人喜歡歷史和哲學,心就會變得強大無比。因為歷史講永恆,時間上的永恆;而哲學家講年限,空間的年限。有了永恆和無限,別人無奈時你就會釋然,別人恐慌時你就會勇敢,別人無知時你就會清醒,這話說得很有道理,很多事件和人物都將逝去,我們對這一切的認識和思考似乎都已結束。雖然一支微弱的筆難以記錄歷史的風雲變幻,但永遠有人拿著筆在記錄著。人創造歷史,歷史也創造這人,歷史不會窮盡,對事情和人物的思考也不會窮盡。人們對歷史
的沉思永遠不會終結。
在科學創造上,個人的靈性最終淹沒在對共性和規律的探討中。如果沒有牛奶一定會有馬奶或羊奶取而代之,因為蘋果總是要掉下來的,萬有引力定律總要被發現的。然而如果無達芬奇、莎士比亞和曹雪芹,我們就永遠不知道人類能創造蒙娜麗莎,哈姆雷特和《紅樓夢》這樣的不朽之作。人類文化史是由不可替代的個人靈性構成的。新的天才出現不會使過去的大師黯然失色。李白的光輝不會掩蓋曹雪芹的不朽,畢加索的出現不會使達芬奇失去價值。其它的作家藝術家的價值在於他的作品的原色性,他的個性總是伸展自如,生命力越是自由洋溢,藝術的原創力也越是精彩飛揚。
在世界文化史上,有很多名字是我們難以忘懷的。這些人對全人類的精神文明作出了巨大貢獻,他們像天空中璀璨的明星閃爍了幾百年,幾千年。他們衝破專制勢力的羈絆,隨時隨地顯示出自己獨特的見解和存在,反映出自己的思維狀態和行為方式,在歷史畫廊中以自己的獨特性而放射光彩。偉大的作家藝術家也必然是偉大的思想家。中國先秦諸子百家,意大利人文主義巨人,法蘭西啟蒙主義作家,德意志狂飆主義傳人,英格蘭十九世紀憲章運動「出色的一派」小說家,俄羅斯十二月黨人及其繼承者革命民主主義作家,美國廢奴主義文學家以及中國五四運動的激進民主主義者都是自己時代光彩奪目的用筆和創作來進行鬥爭的巨人,人類思想解放的先驅者。他們都以個人的獨特方式把哲理融化於形象中,為繁榮本時代本民族的文化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在中國的文學史或者說在中國的現代史上有兩個人是值得大書特書的。這兩人名聲很大,但人們對他們的遭遇,所受的苦難和他們豐富而別緻的性格,非凡崇高的人格魅力都瞭解不多。當我們知道之一切後,立即會感到驚嘆,敬佩而銘記於心,永遠揮之不去。這兩個人就是聶紺弩和胡風。這兩個人的遭遇慘受折磨幾十年,充分暴漏毛澤東「革命路線」「文藝路線」的凶殘冷酷和乖戾暴虐。聶紺弩和胡風的人生旅程和命運多麼相似。二人都是湖北人,同在大革命時期投身於社會運動,三十年代都成為共產黨員,在日本被警察押上同一艘船,驅逐回國,同在左聯從事文學運動,同時在上世紀五十年代遭受折磨。聶紺弩和夫人周穎雙雙被打成右派,胡風則因:「胡風反革命集團」事件被捕入獄,都被判無期徒刑,在鐵窗中度過了二十多年。平反後二人都因為多年受折磨而身染重疾,生命之火已經耗盡,先後離世。胡風死時,聶紺弩已臥床多日,骨瘦如柴,幾乎如一段沒有生命的木頭。但他仍然撐著寫了一首《悼胡風》的詩,掛在胡風的靈堂中:「精神界人非嬌子,淪落坎坷以憂死。千萬字文萬首詩,得問世者能有幾!死無青蠅為弔客,屍藏太平冰箱裡。心胸肝膽齊堅冰,徒此天風呼不起。昨夢君之海邊山,蒼蒼春天茫茫水。」這首詩聶紺弩曾作多次修改,在大陸不同報刊上發表,讀後另人動容。因為那字裡行間所流露出來的是作者深沉想切,欲哭無淚之情。
提起聶紺弩的個人經歷和政治生涯是那麼顯赫,令人驚訝和敬佩。他是黃埔二期生,農民講習所教員,他演說時都是由農民運動的著名領導人澎湃做方言翻譯。後來入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許多著名人物如蔣經國、王稼祥、王明、左權、大特務唐譯、古正綱都他的同學。他又被人成為「奇才」「怪才」是個大作家,大學問家。上世紀五十年代被任命為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總編輯兼古典文學部主任。他出版過近百萬字的《聶紺弩雜文集》、和《聶紺弩散文集》。此外還出版了《中國古典小說評論集》、評論魯迅論文的《高山仰望》和《腳印》(回憶文集)他逝世時一本散發著印油香氣的散文集《蛇與塔》擺在他的靈前。他又是個大詩人,他的《散宜生詩》多次重印,但被搶購一空,至今大陸各大城市的書店都無法買到。他的詩別具一格,有些民謠和打油詩的韻味,但文字精煉,內涵深刻,淋漓盡致,朗朗上口,越讀越愛讀。沒有極高的駕馭語言能力和文學造詣是寫不出來的。他又是小說家《聶紺弩小說集》受到文學界很高評價。
就是這麼一個人和夫人雙雙被打成右派,在「文革」中又被判無期徒刑。夫人周穎是郵電部勞資處處長。反右時她幫助黨整風,在會上發言以自己的親聞親見談違反擴大化的副作用,又提出當時誰都不敢提的問題:胡風算什麼反革命?這樣她就上了《人民日報》,一下子成了大右派。然後又殃及其夫聶紺弩,說其夫是幕後策劃者。在無休止的批鬥中,對這些無理取鬧的群鴉聒噪,資歷顯赫的大作家當然不屑一顧,他乾脆「認罪」。戴上了帽子,不准辯護。一怒之下,聶紺弩主動要求流放北大荒,因為他不顧留下北京這個政治漩渦的中心做愚弱國民的示眾材料。
「文革」中他被判無期徒刑的原因,至今沒有明確。一說他仍給在四川獄中的胡風寫信;一說他攻擊江青、林彪。在當時即使被判死刑,也毫無申訴權利。正如聶紺弩所說:「大權操在老子手,整錯雜種敢何詞。」
夫人周穎十二、三歲在天津就隨周恩來鄧穎超等覺悟社參加反帝反封建鬥爭。這時在患難中她首先想到的是周恩來,周是很瞭解,聶紺弩夫婦的:早在三十年代,周恩來就派年輕的共產黨員聶紺弩去成都,打擊原莫斯科中山大學的老同學康澤所在的參謀團政治處蒐集情報。抗戰時周又派他去新四軍文化委員會任秘書。對他的歷史一清二楚。接到周穎的信後立即批轉高院查辦。但此時正值批林批孔批周公,周恩來成了「周公」自身難保,無可奈何。只好撤回原訴。
不久鄧小平復職,周穎又托老友去「為老聶打打邊鼓」。不久有位中央部長過問此事,指示釋放聶紺弩。這可難壞了法院辦案人員:總不能說是專政機關抓錯了人吧。說來也巧,這時中央頒布了特赦令:釋放第三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的國民黨縣團級以上的戰犯。不知哪位突然開竅:聶紺弩不也就是黃埔學員嗎?管他什麼年限,只有能和「國民黨軍官」這個名詞掛上鉤就行。於是聶被特赦釋放。這說明「毛澤東革命路線」的法律一塌糊塗:一個三十年代的共產黨員變成了「國民黨戰犯」。真令人啼笑皆非。
1986年胡風追悼會後兩個月聶紺弩告別人世。受盡了磨難和屈辱,他終於走了!「從此天風呼不起。」年輕作家李輝在研究聶紺弩的論文中說:「對於那些具有個人色彩的人物,我們應該投去更多的眼光。在注視不同生命存在方式的差異時,對人對歷史的理解才能真正豐富起來。……聶紺弩並非孤立於現代社會。他是獨特的一個,但他山上許多特點在文人中間卻又不同程度地都存在著。即使在風起雲湧的時代,叱吒風雲的英雄,也畢竟鳳毛麟角,更多的人在不求顯赫,但求安穩,平實之中走完人生。聶紺弩正是他們中的一員。他懷才不遇,卻不持才傲揚;他有些玩世不恭卻又非遊戲人生;他不願意平平淡淡卻又不曾轟轟烈烈,他有政治理想,卻又不想放棄個人行為;他習慣我行我素,崇尚散漫自由卻又非隱人逸士的瀟灑;他承受苦難,卻又能跳出苦難的束縛。」因為擁有傳奇與坎坷,聶紺弩的生命才增添更多意味。因為擁有這樣的生命,歷史才顯得豐富多彩。聶紺弩的摯友,老作家樓適夷在八寶山向聶紺弩的遺體告別之後,寫了一篇《說紺弩》。文中說:「他如鶴一樣的清麗,鶴一樣高昂,鶴一樣屈著一隻腿,獨立凝思,鶴一樣展開雙翅,高翔雲天。即使在生命的長途,遭受了多少煮鶴焚琴的迫害,他還是飄然雲端,俯瞰大地的一切,發出震動長空的鶴唳。」樓適夷的聯想多麼貼切而富有詩意。唳這只飛於歷史煙雲中的鶴,始終被刺骨的寒風環繞著,它想自由的飛,瀟灑地吟唱,而翅膀卻被摧殘,一滴滴的鮮血灑在它飛過的小道上。
胡風被稱為是我國現代新文藝墾地的耕耘者。熱情奔放的詩人,著名的文藝理論家和勤奮出色的翻譯家。「胡風反革命集團」案是毛澤東一手製造的大冤案。這在中國和世界史上都是很罕見的。
胡風原名張發人,湖北人。1931年加入日本共產黨,並加入左聯東蒙高部。1933年回上海,擔任左聯宣傳部長。抗戰八年,在顛沛流離的艱苦環境中,他為文學培養了一批批新人。被稱為「中國別林斯基」盡力把文學的新生力量推上應有的地位。如張天翼、歐陽山、艾蕪、端木蕻良,詩人艾青、田間、木刻字黃新波、曹白等都是胡風獨具慧眼發掘出來。抗戰八年,胡風新編的三十五期《七月》中發表了三十九位詩人的作品,賀敬之,鄒荻帆走上創作道路時曾受過胡風的指點。他培養一大批《七月》流派的作家詩人,形成了一條與時代洪流共同前進的潮流,衝破了文壇上過去的陳腐浮囂氣,向著開拓「新生的時代」的目標前進。
中共建政前夕,胡風的滿腔的熱情寫出了長篇《時間開始了》全篇分五個樂章,每章都叫「歡樂頌」。五十年代初,胡風出版了報告文學集、詩集、雜文隨筆集、還寫了不少文藝評論文章。但在建國初期胡風及七月派的作家詩人受到來自政治和宗派的壓力。《人民日報》中國作協機關報《文藝報》等主要報刊發表了林然涵、何其苦等人的文章。對胡風進行了缺乏「實事求是」精神的「上綱上線」的批判,而且全國報刊紛紛轉載,形成只許批判,不許被批判者發表文章辯駁的輿論圍攻。1954年春,胡風在不許發表文章進行反批判的情況下,寫了《關於幾年來文藝實踐情況的報告》這就是所謂「三十萬言書。」毛澤東不是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是戒」嗎?
可是一個黨員向中央提了意見,這是黨章賦予黨員應有的權利,竟然被毛澤東打成「胡風反革命集團」《人民日報》連續發表了三批《胡風反革命集團》材料,並寫了很長的按語。這些「按語」實際上都是毛澤東親自重寫的。按語說:「胡風及其七月派作家群,其基本隊伍,或是帝國主義國民黨的特務,或是共產黨的叛徒,一個地下的獨立王國。」由胡風本人擴大到「胡風反革命集團」凡與胡風在工作上生活上有聯繫的人一律誣陷為「胡風份子」開展了一個全國性的肅清「胡風反革命集團」的聲勢浩大的政治運動,受誅連者數以萬計,釀成中國歷史上的一次大冤案。毛澤東的這之批所謂「反革命材料」全部是從私人往來書信中斷章取義摘錄的,這種卑鄙手法本身就是嚴重的違法行徑。
從此胡風被關押了十年,又被判有期徒刑十四年,後於1969年8月服刑期滿,但無人過問。公安部門反而又派人搜查胡風的家。發現保存一張毛澤東像的背後和四周都有胡風寫的詩詞。這是胡風當時在獄中沒有紙,只能隨手寫在上面,並沒有對毛無敬的念頭。法院由此而判胡風無期徒刑。到1979年打到「四人幫」後才獲釋。這是胡風在獄中與世隔絕已二十五年。在這漫長的二十五年中,胡風的精神世界受到天崩地裂的搗毀。在肉體上受到了火燒冰凍的摧殘,但他仍然堅持寫作。「千萬字文萬首詩,敢問世者能有幾?」在獄中沒有書,沒有參考資料,連紙筆都沒有。他靠著腹寫,一有機會就記錄。有人統計一下,他共寫了以下著作:
(一)求真歌—–古風長短句十四節
(二)懷春曲—–220篇,共約三千多篇(是胡風自創的「連環對詩體曲」以下皆同。
紅樓夢。人物悲劇情思大交響曲三十餘首。
創世巨靈狂想大交響曲十二曲。
創世巨人理想大交響曲十二曲。
女性悲劇情思大交響曲十二曲。
創世英烈悲壯大交響曲。
過冬草——律詩詞約三百首。
報春草——律詩詞約百首。
(三)關於三十萬言書引起的問題,關於歷史有關的文藝運動情況的回憶,共七八十萬字。(這些材料,有的正在《新聞學史料》上發表)(以上引自馬蹄疾《刀起刀落三十年——胡風沉冤紀實》)
除了有宏博精深的文學素養和非凡的才華外,還要有鋼鐵一般的意志堅強無比的毅力,才能這樣做。「千萬字文萬首詩,得問世者能有幾?」其實,沒有幾,胡風是唯一的。在獄中一個除夕,胡風百感交集,傷感自己二十多年的文學生涯,居然落得這樣的下場,孤獨一人在牢房中過新年。他寫道:竟在囚房度歲時,奇冤如夢命如斯,空中惡索聽歸鳥,眼裡朦朧生聖旗,昨友今仇何取證,傾家負黨忍吟詩,廿年點滴成灰燼,俯首無言見黑衣。
令人更感動的是胡風的人格魅力和高尚的品質。也許他身上有很多受人們非議的性格特點,如偏激,固執、不寬容,不委婉、但他做人的基本原則是正直、真誠。他從來不掩飾自己,他把虛偽視為人格的天敵。他的性格使他招致厄運,但他的性格也使他成為真正的人。在這點上說他偉大高尚,一點也不過分。這樣的人,即使在所謂「毛主席革命路線」倒行逆施,社會道德淪喪殆盡的時代,也不會違背自己的人格理想,去做落井下石或者隨意栽贓的事情。聶紺弩和胡風早被開除了黨籍,不是共產黨員了。
這原本就是那個時代很多「特殊材料製成的」「優秀共產黨員」習以為常的伎倆。
周揚從上世紀三十年代末開始就是手操文藝界生死大權的「文藝沙皇。」他對毛澤東忠心耿耿,唯毛澤東馬首是瞻,死心塌地,時刻緊跟。從延安開始歷次政治運動都是他一手操控。可是毛澤東心胸陰險,容不下他。叫他負責常務工作的中宣佈為「閻王部」,叫他為「二閻王」(閻王為陸定一)1967年毛澤東叫江青令姚文元寫了《平反革命兩面派周揚》的文章,將周揚與胡風相提並論,說:「周揚的思想與胡風的思想本質上是一樣的」「胡風的反動文藝思想周揚都有,只是裝的更巧妙些」將十多年前命運截然不同的周揚胡風一併推上了審判席。不久周揚也被關進秦城監獄,在哪裡度過了八年的鐵窗日子。
胡風逝世後,他的兒子曉風為他編選了一部書稿,名為《牆內集》,收錄了胡風「文革」前後在獄中所寫的書信和交代。這些是胡風在特殊時代特殊環境中人格的本色呈現。身處逆境的他,在身心受到非人的待遇折磨時刻,憑做人時原則,憑一如既往的堅毅倔強,牢牢地把握著自己堅定的信念和人生的走向。就他當時的遭遇和處境而言,對於那些昔日導致自己遭受危運的人,如今和自己一樣受到厄難,他完全會像一般人一樣產生幸災樂禍的滿足和快感。當一批批外調人員前來從他這裡索取周揚等人的「黑材料」時他當然可以大為「解恨」和「報復」地予以揭發。然而,他沒有!他不誣陷周揚,他一點都沒有滿足外調者試圖獲得意外材料的願望。讀了《牆內集》的文字,我們非常感動,比讀胡風的詩還震撼著內心的世界。這是用一個文人真實的人格書寫的,這是胡風人生最感人的詩篇。「胡風」在中國文學史上,在中國現代史上,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名字,但人們不能不將他永遠銘記在心中。就憑他歷經磨難,幾十年承受那麼大的委屈和打擊,身心已到完全崩潰的邊緣,但他還是保持正正派派,誠誠懇懇做人,始終保持崇高的人格,這一點就應收到人們的尊敬,懷念,就會成為我們的楷模。他的英明就會永留青史。
在聶紺弩和胡風的身上,有著我國古代魏晉貿達非凡脫俗的竹林氣息,處處閃爍著華夏民族優秀文化傳統的光澤,重於如往、如才、如道的精神,而輕於如金、如玉、如珠的物質。這種高尚的名士氣,是對媚世的以「革命」名義,以權謀私的爾虞我詐的事態的輕蔑。
德國作家黑寒說:「大部分人都像被風吹落隨風飄舞,掉在地上的樹葉一樣。但也有與星星相似的人,他們行走在固定的軌道上,多強的風也吹不倒他們。他們本身擁有自己的法則和軌道。」聶紺弩、胡風不正是這樣的人嗎?
(待續)
責任編輯:高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