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氣墊擔架充氣完備之前,他們都很輕鬆隨和地與我們談笑,老先生從中國來的啊,在日本長大的哥哥(我兒子)會講中文真了不起啊,妹妹(我女兒)幾歲了?待會兒是送到高尾山城鐵車站口還是先送去醫院檢查呢?我說無甚大礙直接去車站回家好了,因為來探親的父親沒有國民健康保險很……還沒說完醫警就連連點頭,說是啊是啊沒有必要花冤枉錢的,好好在家休養就好。
待擔架充氣完畢,一個消防警走到父親面前蹲下擺出要背他的姿勢,父親連連擺手用中文說:「不用了、不用了,小夥子,看你們都是滿頭汗的,我自己來好了。」聽不慬中文的那幾個消防警想了想,就一起七手八腳地將父親抬了起來,非常小心地抬到擔架上,有將擔架裡頭邊邊角角掖好的,有將父親頭墊舒適的,有將父親手平放好的,有給父親蓋上棉毯保暖的,有在前面開路疏導的,然後一路行去展望台。路上不知情的,看那架勢大概以為父親是危重病人吧。
因救護人員太多,僅讓我兒子跟車,畢竟給父親作翻譯,他日語比我地道,我帶著女兒快速趕著坐索道下山在車站等著。待我們趕到車站時,眾警早已離去,父親被安置在車站前的休息椅上,兒子正在旁邊的飲水台喝水,我一路上用日語斟詞酌句組織的「千恩萬謝」沒有了物件只好作罷。
儘管父親的腳還是一走一痛,但舒暢的心情以及強大的感慨沖淡了不少痛感,再加上日本車站裡無處不在的電梯和自動扶梯,換車也走不了幾步路。即使是在熙熙攘攘的新宿和人潮如流的日暮里換車,父親也很安心。儘管東京的人口密度世界排名前幾位,卻是擁而不擠,繁而不喧。
俗話說「七分精神三分病」,從高尾山坐電車回到千葉的佐倉,一路上父親不停地談笑風生,我問:「您那腳怎麼樣?看早上那會兒煩得不得了,好像天都要塌的樣子,哪會想到幾個小時後還這麼盡興啊!」
父親正色道:「早上我腳扭傷了還要勉強撐著下山時,心情真的是糟糕透頂了!本來腳疼就不舒服,又怕下不了山耽誤時間,又不知道日本叫119不用花錢,又不敢在山上叫計程車怕太貴……唉!丫頭,你是十幾年不在國內了。這要在中國我也早叫車了,我們自家開公司有經濟條件叫得起也病得起,我這是因為在日本,不知道這兒的國情,怕給你添麻煩,那時候就想著別因為自己這把老骨頭害你在日本花些冤枉錢,要麼花大錢人不吃虧,要麼不花錢拼了老命,當時的心情真是糾結得很,可想而知國內很多叫不起病不起的人家會有多難!不過今天我總算真正體會到在日本哪怕是外國人都安心。剛才那些救護的員警們,那態度、那重視程度,真不是裝出來,是真讓人感動;還有沿路關心幫助我們的日本遊客,都不認識我就要把自己那麼高級的登山杖給我,萬一我走了沒法歸還,豈不白白費錢?現在國內人根本就不可能這樣,員警就更不用談了,比不上,比不上啊!日本國民的素質是真的好……」這一路上父親感慨不已。
我卻不以為然:「日本國民交那麼多稅,所得稅、住民稅、市民稅、消費稅……像119、市役所之類的公務員是靠我們這些納稅人給的工資,連日本首相的工資都是我們納的稅,就連日本的天皇都是我們納稅人養著的,怎麼到我用時還得花錢呢?我用這些心安理得,是花自己的錢好不好!?」
兒子聽了就在一邊說:「我知道了,姥爺,原來不是日本太好,而是(現在)中國太不好才顯得日本太好!」聽到孩子啼笑皆非的解釋,我與父親心裡五味陳雜。
父親回國後有天與我在網上視頻聊天,女兒放學回來,放下書包就問我:「媽媽下午有沒有聽見直升飛機的聲音啊?」她跑到電腦跟前見我父親正在網上,更是大笑:「姥爺也在啊,姥爺知道嗎?剛才我問媽媽有沒有聽見直升飛機的聲音,是因為今天下午有個小孩暈倒,就用直升飛機送她去醫院了。姥爺上次在高尾山還不相信媽媽說日本會用直升飛機救急呢,哈哈,我們還有同學跑操場看飛機去了!」
父親問:「是什麼病啊,很嚴重嗎?城市裡為什麼不開車要用飛機呢?」女兒說:「因為那個小孩一直都是去那個離我們學校很遠的醫院,而且只能去遠的,近的醫院不行,所以時間來不及開車,就用飛機嘍。」父親在那頭歎了一聲便沉默了。
什麼叫「以人為本」?這就是。
什麼叫「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什麼叫「民惟邦本,本固邦寧」?
什麼叫「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說這話的人如果在2000多年後看到(現在)中國的現狀,是否會對他的母國一默到底呢?
後記:當時日本老太太打119已明確說了父親是中國人,只是腳扭傷,能夠走平路,但步行下山不行,得需要車等等,沒想到瞭解情況的日本119居然出動這麼多的人力物力,這也是父親直到如今還唏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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