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溫暖的冬日午後，我走進一間位於桃園鬧區的小茶館，陽光照耀著窗邊的位置，我稍微瞇了瞇眼，那兒坐著一位阿嬤，她穿著藍色的外套，腳下踩著一雙運動鞋，雖然臉上有些皺紋，但整個人看起來很有朝氣。

看了下牆上的時鐘，時針剛好落在下午三點鐘，我跟她打了聲招呼後，在對面坐下，而阿嬤熱情的回應我，我用著不流利的台語與她對話，讓她帶我展開一場時光之旅……（以下是劉素貞阿嬤親自台語口述）

小時候生活清苦，初中畢業就工作幫忙照顧7個弟妹。我出生在民國三十五年(西元1946年)，家裡總共有8個小孩，身為長女的我，為了照顧底下7個弟妹，初中一畢業後就出去找各種零工來做。那時僅15歲的我，把領的薪水全交給媽媽，剩下一點零用錢，就每天下班後，拿來買麵包帶回家給弟妹吃。

18歲時，我考上了公路局當車掌小姐，開始跟著客運，每天台北桃園兩地跑，在車上售票、到站吹哨子、服務旅客，也當司機的助理。因為這份工作的關係，身邊開始有一些追求者出現。跟他的第一次接觸在21歲這年，我認識了他──我的老公，他是住在我家不遠的男孩，偶爾會出現在我家附近，一開始的我們點頭微笑，過了幾個禮拜後，他會在我上下班時間突然出現，說要載我一程。

雖然當時的我並不乏男人追求，但是覺得他的舉動總是那麼的貼心，不論是落大雨，還是冷吱吱的天氣，他依然願意每天準時報到，就這樣持續了好幾個月，我被他感動，答應跟他在一起，那時候的我們是人人稱羨的一對情侶。

沒有想太多，既然彼此喜歡就結婚吧！在交往約3年後，我已經24歲了，我想要結婚，但阿母並不太贊成，原因是她覺得他太愛打麻將，但是我看了看自己周遭，公路局的其他車掌小姐們也都很愛打啊！雖然我本身並不會打麻將，但我覺得它只是種消遣。在我的堅持下，阿母只能說：「既然這麼喜歡，那你們就結吧！」於是，我們就這樣結婚了。

沒想到，才結婚三天，一切都亂了調，交往期間愛打麻將的習性，一開始我並不以為意，直到我發現他會為了賭博，好幾個晚上都不回家，我們有過爭吵、冷戰，但他依然沒有改變。可是那時的我們已經結婚了，能怎麼辦？我苦口婆心、好言相勸，但他卻還是沒能把壞習慣改掉，甚至變本加厲。

不久之後我發現自己懷孕了，肚子裡有了我們的囝仔（孩子），明明該是一件令人歡喜的事情，但我只想著是不是老天爺不眷顧我？怎麼讓我嫁到這樣的尪（老公）？在家待產的我，又常被婆婆抱怨：「都怪你剋夫、命不好，我兒子本來很乖，都是跟你結婚後才變成這樣的！」婆婆長期對我的責難，讓我覺得人生好像已經無望了，生活沒有寄託，看不到未來，我沒有勇氣活下去。

懷孕滿7個月的那天，我走到街上的藥局，跟藥師說：「我長期無法入睡，要買安眠藥。」我用顫抖的手從藥師手上接過小白罐，把它緊握在手心，低著頭匆匆走回家。我將自己反鎖在房間，打開藥瓶，藥丸被我大把大把塞進嘴巴中，只希望它能把我和肚子裡的孩子一併帶走……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的小姑敲門了，但回應她的卻是一片寂靜，小姑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便破門而入，發現我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趕緊把我送醫，灌腸急救。

醒來之後，空氣中是醫院慣有的刺鼻消毒水味，沉默了許久，坐在白色病床邊的阿母終於開口：「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那時候的我自己其實也不知道答案，搖搖頭，只能無言以對。後來，阿母跑去找老公興師問罪：「我生一個好好的查某仔（女孩子），嫁過去時水噹噹，也沒有說一定要靠你養，為什麼被你搞成這個樣子？她自殺的時候、在醫院的時候，你甚至不見人影！」

對於被丈母娘這樣罵完之後的他，我還希望他會出現在我的病房，對我關心。但我錯了。他的出現讓我心碎。他不但沒有絲毫不捨，還開口罵我：「你沒事吃藥幹嘛？搞得我被你阿母念……」

「這樣的查甫人（男人）真的值得我為他自殺嗎？」我問自己，一直到這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這麼憨，不僅傷了自己，傷了愛我的阿母與家人，也傷害了肚裡的囝仔，我要做的應該是好好生活，陪父母盡孝道、珍惜日子愛家人才對。

但因為吃了安眠藥的關係，在懷孕後期，我每天心驚驚，就怕生出來的小孩是個畸形兒。為了孩子為了將來，我選擇靠自己重新站起來。一直到生下孩子，向醫生確認了孩子身體是健康的，心中的大石才放了下來。

而孩子的爸呢？他因為嗜賭成性，跟朋友借票、跳票，被抓去台北監獄坐了一年的牢。懷孕期間、生產一直到做完月子，他完全不在我身邊。而這段期間，我的婆婆總是用諷刺的語氣說：「你呀，不要只給老公養，你老公沒有工作、也沒有收入，又不太回家，還不趕快自己去賺錢打拼。」

為了孩子，我重新規劃了自己的人生：以後的日子，全要靠自己打拼了。剛做完月子，我就開始背著他騎著腳踏車，手把兩側掛滿玻璃瓶，到處賣醬油了。也因為在家裡忍受婆婆的冷言冷語，所以同時我也決定要帶著兒子自己搬出來住。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為我覺得在生活中，物質上苦一點沒有關係，但是精神上一定要快樂。（原文待續）

責任編輯：沈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