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名:對地球的未來下注(續)
過去四十年來,持續的人口成長以及更富庶的人類社會,顯示了人類比埃利希預期的更能面對自然限制。埃利希透過一九九四年的一篇探討「最佳人口數量」的文章表示,五十五億的人口已經「很明顯地超過地球所能負荷」。埃利希和共同作者宣稱,地球最適宜的人口數量,約莫是在十五億至二十億之間。自那之後,地球人口又增加了十五億人。究竟,人類是在什麼方面「明顯地超過」地球的承載力呢?確實,很多人正在遭受貧病之苦,而氣候變遷也正威脅著地球,但人類似乎尚未走到埃利希所預期的絕對極限。我們是否真的超用了地球資源,使得世界人口面臨充斥災難的未來?我們還無法確切得知,究竟地球可以承載多少人口,人類也很可能已經為世界末日架好了舞台。只不過,那一天看似還很遙遠。
埃利希論述風格的問題在於,像他這樣子的環境悲觀主義者,往往容易太過不理智地預測市場如何運作,以及資源稀少的發生過程。針對資源成本飆漲的悲觀預測,顯示了這個問題相當常見。對石油價格將會很快上漲至一桶好幾百塊美金的恐懼,促成了另一場針對石油價格的賭注,而像埃利希一樣堅信資源稀少迫在眉睫的一方,再度慘敗。二○○ 五年,投資銀行家馬修.西蒙斯(Matthew Simmons)用五千塊美金,和記者約翰.提爾尼與麗塔.賽門下注,賭當時約六十五塊美金一桶的石油價格,二○一○年時將上漲三倍至超過兩百塊一桶。然而,二○一○年時,石油平均一桶才不過八十美金。若將通貨膨脹的因素一併考量進來,五年內石油價格才增加了不到百分之十,和西蒙斯對於未來的悲觀預測相去甚遠。如同上述這類前景黯淡而論點帶有缺陷的預測,具有更廣的意涵,因為它們是致使美國「綠產業」和「綠能源」出不了頭的根本原因。在將國內能源從化石燃料轉向太陽能和風力發電以及能源節約上,美國政府的政策長期扮演著重要角色。然而短期來看,針對重要資源的負面預測,如太陽能級矽可能逐漸減少,還有化石燃料價格可能大幅上漲,導致了過度具有野心的商業計畫,和可以創造多少新工作的誇大估算。美國大型太陽能發電公司破產,綠能經濟計畫相對而言也沒有創造新工作,或是在短期內提振經濟復甦。想當然耳,來自中國政府的積極補助,只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中國政府甚至協助中國製造業者,將商品廉價出售給美國。
賽門的勝利,使人得以一窺能源市場的重要見解:資源的稀少和豐沛,彼此之間存在動態的關係。豐沛的資源不會只是穩定地變得稀有,而稀有的資源藉由價格逐漸上漲,也將刺激創新和投資。定位新資源和設計廉價方案,催生了新科技。新的資源豐沛時期來臨,甚至還可能有過度豐沛、或是供過於求的情況發生。了解這個循環的過程,對於成功制訂公共政策而言相當重要。對於資源稀少的過度恐慌,很容易導致品質低落的經濟管理,包括令人窒息的價格控管、因恐懼而生的生產或消費限制,還有國家對於預期價格高漲的資源進行投資,結果只是曇花一現。換言之,過度的悲觀主義,終究要付出代價。
然而,埃利希本人還是對自己在第一次賭注的基本邏輯深具信心。他在二○ 一一年的一場訪談中表示,人類正走在「毀滅維生系統」的道路上,一旦時間到了,整個社會就會崩毀。這種說法有很大的魅力,讓人不禁想要去觀察近期事件中的衰敗跡象。只不過,能源和其他自然資源的彈性市場,以及人類的聰明才智,讓這種悲慘景象不太可能發生,且絕非注定會發生。「石油峰值」將造成社會災難與大規模經濟混亂的預測,或是航空業將在幾年內因為高油價而停擺的預測,同樣也在環境主張之中遭受質疑。
另一方面,朱利安.賽門與其他環境主義批評者,卻也已經從過度而錯誤的資源稀有和末日之說,獲得了過多的自信。賽門的論述往往是「問題將催生解決方案,讓人類比起問題發生以前,還要來得更加富庶」。只不過,不斷只是著重於強調光明面的賽門,卻讓解決環境問題變得困難重重。賽門總是指出,美國的空氣和水源愈來愈乾淨,而不是愈來愈髒。但他自己卻未曾承認過這種環境進步裡所含有的諷刺。環境愈來愈乾淨,部分原因乃是出自於埃利希等環保分子所促成的監管行為。經過數年的努力之後,環保分子成功迫使製造業者不再在汽油和油漆之中添加鉛,因而改善人類健康;他們也成功改變汽機車廢氣排放系統,減少了空氣污染相關的呼吸道疾病。這些環境層面的改善,通常都比批評者擔心的花費來得少,因此對抗氣候變遷的成本或許也不如預期的高。賽門對於未來前景的看好,因而持續打擊了解決現今環境問題的這些努力。賽門的樂觀主義,矛盾地遏止了這些他所樂於接受、對進步有所貢獻的市場和科技創新。
賽門彷彿認為市場是和社會分離的,而不是將市場視為人類的創造,也有其集體盲點或局限。許多經濟學家和賽門有志一同,認為只要市場能為經濟成長的外部成本負責任,那麼市場就能夠適時解決環境問題。只不過,這是一個很大的假設。近幾十年來的經濟研究顯示,要想除去資訊不對稱和不勞而獲的人,並且消除外部成本,是相當難以達成的目標。市場有能力為社會成本負全責,這種概念已然失去信任。市場的失敗無可避免。有鑑於此,許多經濟學家傾向於針對污染課稅,迫使做經濟決策的人,也將外部的社會成本納入個人決策的考量因素。然而,這些在真正推行上的困難,使得例如針對化石燃料徵收碳排放稅的政策,遲遲無法推動。
賽門和埃利希針對五種礦物價格所下的賭注,並沒有證明市場力量會讓價格在未來下跌。而價格的下跌,也並不代表埃利希對於環境遭受威脅的擔憂,就是全然愚昧的。如果他們不是選擇在多數金屬價格已上漲了十年的一九八○年開始比賽,賽門也很可能不會贏得勝利。賽門對於人類智慧和適應力的信任根深柢固。他在最活躍的時期甚至還曾經宣稱,人類終將找出使用其他金屬製造銅的方法、能夠取得宇宙資源支持人類生命,並且會找出方式餵養未來幾千年持續增加的人口。賽門對於未來的觀點太過童話,從來不曾真正提過要如何實現這些願景。賽門烏托邦式的觀點,往往和埃利希反烏托邦的未來看法相反;而兩者都使人無法專注於更實際的政策與行動。@
摘自《對人類的未來下注》(臉譜出版社2015年10月出版)
責任編輯:顏靜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