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放學時間，捷運上整個車廂像是關了一群麻雀的鳥籠，嘰嘰喳喳嘰哩呱啦，其他稍稍年長的人不是當低頭族，便是點頭族，誰在乎麻雀在吵什麼。

麻雀就是麻雀，能吵出什麼大道理來？大人會搖頭嘆息，現在的年輕人都很膚淺，每天不是跟著流行談食衣住行那些「表面」的東西，還能談出什麼人生大道理來。但我是一隻長耳朵的兔子，正聚精會神地接收著麻雀的話語，因為真理往往藏在孩子們不經意說出來的話語中，長大後變世故了，說出來的可都是假話。
兩個國中女生談著最流行的美容和整型，說著一些韓國女明星的鼻子、面頰和下巴。其中一個女生大聲說她的父母親要支持她去整型，因為「長得醜是爸媽的錯」，他們同意要「賠償」。另外一個女生也跟著附和：「本來就是嘛，怎樣的人生怎樣的孩子，長得醜當然要怪父母，是他們對不起我們，所以應該出錢讓我們去美容。」

我差點噗哧一聲笑出來，忍不住偷偷瞄了這兩個小女生一眼，其實她們說不上很美，但是也不能說醜。我最害怕在電視上看到那些已經七老八十的名人，把自己的臉整型成像同一個模子做出來的塑膠洋娃娃，真的像是醜字旁邊的那個字—鬼。挺嚇人的，那才真叫作醜，那才是對不起生下她們的父母，明明都是美麗的臉蛋，偏偏要去弄成硬硬的塑膠模子臉。

充滿青春氣息的孩子們怎麼會醜？

兩個穿著名校制服的高中生談的仍然是外表。一個造型比較時髦、身材較高的男生，對著黑瘦、個子矮他一截的同學提出建議，大意是責怪他頭髮沒有造型，鞋子也太普通、缺乏特色，如果能找人將他的頭髮重新設計一下，換雙酷一點的鞋子：「從頭到腳保證煥然一新！」

黑瘦矮個子說他這次回南部，爸爸有折價券，在福利社可以買到很便宜的球鞋，高個子搖晃著頭說不行，這樣永遠無法改變。高個子慷慨地說，如果你捨不得買，我送你一雙，因為是好朋友才為你好。矮個子有點為難，終於挑戰高個子說：「你談的全是外表和物質，為何不在乎內在？不在乎精神層面呢？」不愧是名校學生，終於有了辯論。

高個子也有一套說法，他說人的內在要靠自己，別人幫不上忙，所以別人只能從你的外在改造起。矮個子不再爭辯，只說他在用家裡的錢，不想花太多。高個子有點生氣，說他是為了對方好，不然才懶得說。車子到了站，高個子下車，一場關於外在和內在的論戰平息。

長耳朵兔子卻始終記得這兩組學生的對話。其實每個人的外在，包括表現出來的談吐和氣質，包括所有的肢體語言和習慣性小動作，都是因為內在的養成和內心的投射。外在的打扮和穿著，更能透露出這個人對自己的態度和看法，甚至於人生觀。所以內在和外在根本是同一件事。一個在乎自己、愛自己的人，一定會在乎外表的，但是「在乎外表」並不意味著一定要穿金戴銀、錦衣華服，甚至於去整型，那反而被人一眼看穿此人內在的空虛和缺乏自信，美容整型更是徹底否定原本最自然的自己。（當然這不包括先天的缺陷和後天的傷害）

從前讀醫科的學生，成績越好的才能進入難度越高的科別，像是要動手術的心臟科，或是其他內外科，皮膚科算是比較簡單的。現在讀醫科最好的選擇竟然是皮膚科，因為整型美容當道。

這個世界怎麼顛倒過來了？我們人類到底怎麼了？受到外在大環境鋪天蓋地的影響，人，越來越不相信自己了；人，也越來越無法泰然自若地活於天地之間了。這，怎麼是好呢？@

摘自 《世界雖然殘酷，我們還是……》 圓神出版社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