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星期不得不在家裏貓著，被強迫休病假。被誰啊？被俺的老心臟。

週一下午，忽然覺得頭暈，天旋地轉。跟著就噁心欲吐，滿頭冷汗。胸部疼痛，後背痛，有強烈的胸部被壓迫感。呼吸困難，雙手發麻，必須長出氣才能勉強維持。人也覺得周圍事情很遙遠，頭重腳輕，扶著桌子才能保持坐姿。我心裏知道大事不好，這些是典型的心臟病症狀。連忙從口袋裡掏出天津生產的「速效救心丸」，塞了一把進去，就癱在座位上不吭聲了。周圍的同事要叫急救車，被我阻止了，不想搞得驚天動地的全公司都知道。不然，這平常好不容易培養出的偉大形象不就被毀於一旦了嘛？

當年老毛年老體弱，在紅幫第十次朝山大會上坐下去就站不起來了。閉會時候不願意讓幫眾看到虛弱尷尬的樣子，就坐在太師龍椅上不起來，號稱要目送幫眾們離開。「你們不走，我也不走。」 幸虧一旁伺候的周相立刻開口說，是毛主席要目送大家離開，哄著有些狐疑有些糊塗的幫眾們趕快離開人大會堂，總算保住了毛爺的形象。

老毛這手急智讓我印象很深，心想我甚麼時候也跟毛一樣玩一手呢？果然，關鍵時刻，不期而到。我想起了毛這手金蟬脫殼戲法。怎麼說，咱要自己走出去，被人抬出去，太掉價了嘛。我硬撐著站起來，扶著走廊，慢慢地走出來。據旁觀者後來說，我表情嚴肅，臉色青黃，目不斜視，見人也不打招呼，一反平日嘻哈的平易近人的領導樣子。經理要求我拿著手機，覺得不行的話要立刻停車打急救電話。

我上車後安靜一會兒。那速效救心丸效果還不錯。感覺好一點兒了。啟動車子，慢慢開去醫生診所。在診所裡驗血量血壓時，症狀再次嚴重起來。我覺得喘不過來氣，馬上就要昏過去了。於是對護士說，請你先別抽血，幫我把醫生找來。說完，一頭倒在椅子上，顧不上手臂正在抽血的事兒了。醫生過來餵我一小杯綠色液體，一位華人護士過來掐我的人中。我心裏還覺得這西醫診所怎麼也玩「掐人中」這手啊？可能關鍵時刻咱老中醫的傳統讓華人西醫護士不自覺地露出華夏文化底蘊了吧？

這小杯藥，加上「掐人中」效果很好。沒有一會兒，我就能夠自主輕鬆呼吸，安靜下來了。醫生吩咐給我點滴一袋，裡面加上點甚麼藥。一小時後，所有症狀全部消失。能夠跟醫生聊天了。已經是晚六點過了，他沒有病人等候。走前，醫生又給了七小瓶藥。告訴我，如果心臟疼痛再發作，就要叫急救車，別浪費時間打電話給他。醫生還發現，我必須控制自己的飲食，因為我已經有糖尿病的症狀了。

回家後上網查尋，各種症狀綜合下來，這是典型的心梗阻發作麼。這可能的結果，看得我是百感交集，哭笑不得啊。怎麼說訥，半百之年，人生這歲數，甚麼樣的病，比如潛伏的，公開的，自己找的，祖宗遺傳的，也該到時候發作了。但是，心裏還是很有震撼的感覺。唉，太早了麼。這一輩子早年跟著毛吃苦拿根麻繩勒著肚子建設社會主義，瘦的跟那根麻繩似的。窮的家裏啥都沒有，只有公家發的簡單傢俱和幾個馬扎。在皇城根腳下啃白菜幫子土豆標準面和窩頭，奢侈品就是京城能配證購買,一月二兩肥肉，二兩油，過年一斤花生瓜子而已。而且我這人前二十年多還基本不吃豬肉，整個靠著大窩頭鹹菜疙瘩西北風過來的。按說不大可能這麼早就會有高血脂、高膽固醇、血管堵塞之類的富貴病麼。

前半生沒有啥毛病是吃老毛的苦托老毛的福，這叫無心插柳柳成蔭。這後半生可是在美國過的，這二十年咱可是山吃海喝全無禁忌，鉚足了勁兒補上前半生虧欠的份兒啊。

這一想，就不得了了。吃喝上，我這胃口一直極好：隔三差五就去撮一頓海鮮「不肥」， 平日喜歡皮薩起司，飲料以啤酒為主，加上咖啡、葡萄酒。還有抽煙，不運動，肥胖等典型美國無產階級症狀。

而且，這幾年早就覺得心臟不太安定和諧。那速效救心丸過去一年裡，時不時地吃一顆幫助老心臟有力地跳動會兒。症狀早就在那裏擺著了。只是因為我這人大大咧咧，不拿毛病當毛病，總想著趕緊趁還有幾年好牙口好胃口多佔點便宜。不然，過幾年更老了，想吃還沒有牙口和胃口了。

這種想法，其實就是一種逆反心理。年輕時候沒有得到的，一輩子會想著找補回來。唉，想想就讓人生氣啊：不會泡妞時候妞兒滿地跑，想泡妞時候黨不讓，能泡妞時候老婆不許。等黨和老婆不管了，也沒有泡妞的能耐了。好不容易吃喝幾年，讓俺的失落感有點兒補償，可現在又馬上不能自由吃喝了。人生，沒有泡妞兒的樂趣已經算是苟延殘喘了。現在居然連吃喝也要「量力而為」了。這生活還有啥樂趣啊？可是，再一想，還是老命要緊麼。

唉，人生失敗的典型症狀在於身不由己啊。這不，休息一週。下週就要乖乖回去上班了。 一堆藥品需要每天吃。醫生說了，少喝酒，早戒煙，別放開了吃。其它的，一定要適可而止，量力而行，千萬不要再犯病第二次。

寫到這裡，想起一句老話「得甚麼別得病，沒甚麼別沒錢。」 以前聽別人說起，覺得很好玩的一句順口溜，沒有多大感覺。這次再想起來，頓時覺得簡直是太對了。尤其，吃完七片藥之後，昏沉睡去。第二天早上，神清氣爽，滿身輕鬆。毫無昨天的病狀。一個鯉魚打挺，蹦到床下。衝進衛生間，水柱噴發有力，由不得吼了一嗓子：老子還行麼。那感覺簡直是太好了。

人生許多事情，平時光說不練，不覺的怎麼樣。尤其對於自己的放縱，吃喝玩樂賭毒網，只有當真正看到性命攸關時候才能有所醒悟。就這一週，讓我覺得看著藍天都是這麼美好的感覺。想想俺北京鄉親們想看藍天而不得，被迫呼吸嚴重污染的空氣，忽然覺得雖然俺在北美，人窮、無聊、孤單，但俺還能看到自然的藍天。也算人生無奈中的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