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端陽
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授予了加拿大作家愛麗絲‧門羅(Alice Munro)。而中國讀者熟悉的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再次落榜,看來村上是顆鐵樹,一時半會開不了花。要談到當代短篇文學大師,我以為有人比門羅更有資格。
愛麗絲‧門羅被稱為“加拿大的契科夫”,我想這是評論家的過譽之詞了。承平日久、波瀾不驚的加拿大根本就沒有產生契科夫的土壤。在契科夫(1860-1904)生活的俄國,正是大革命的前夜,新思想與舊觀念的衝擊,資本主義與農奴制的矛盾,守舊派與革命派的對壘,為契科夫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而同樣是大變革前夜的中國才是契科夫投胎的理想國家。
今天的中國,一部分人在飆瑪莎垃蒂、法拉利時,一部分人卻在坐老虎凳、死人床;一部分人在為飛船上天而歡欣鼓舞時,一部分人卻為孩子的教室而愁眉苦臉;一部分人動輒貪腐上億時,一部分人卻在垃圾堆裡找三餐口糧……在善與惡的交鋒中,在種種不平與絕望的社會裡,體制內的“文豪”們,本應該不平則鳴, “為生民請命”,但在專制的鐵拳下,他們大部分人選擇做“套中人”,“像寄居蟹或蝸牛那樣,縮進自己的殼裡”,“縱做鬼,也幸福。”
國家不幸詩家幸,一些底層的民眾,卻承擔起了契科夫,馬克‧吐溫的使命,“段子”文學應運而生。那些精緻的諷刺時事的段子作者,個個都是“當代短篇小說大師”。誰說中國人不幽默,誰說中文的表現力不好?在處處拼爹的時代,一句“恨爹不成剛”可能會讓你回味良久。而中文的博大精深,在段子創作上發揮得淋漓盡致。
“清明節,地獄的’先烈們’ 紛紛來電。楊子榮問:土匪都剿滅了嗎?答:都當公安和城管了;毛澤東問:地主都打到了嗎? 答:都入黨了;馬克思問:資本家都消滅了嗎?答:都進黨中央了。”這個段子,真正地用“魔幻現實主義融合了民間故事、歷史與當代社會”,“在中國傳統文學和口頭文學中尋找到一個出發點。” (2012年對莫言的評語)
“小時候,祖國是一條寬寬的長安街,我們在這頭,坦克在那頭;長大後,祖國是一堵高高的防火牆,我們在裡頭,真相在外頭;而現在,祖國是一輛重重的工程車,我們在下頭,體制在上頭。” 這個描寫“祖國”的段子,則用詩一樣的語言,“通過凝煉、透徹的意象,為我們提供了通向現實的新途徑。” (2011年諾貝爾文學獎的評語)
“一上訪,就是瘋子;一上街,就是鬧事;一揭露,就是造謠;一理論,就是誹謗;一提議,就是煽動;一批評,就是顛覆;一提美國,就是賣國;一說台灣,就是分裂;一維權,就是抗法;一反抗,就是謀殺;一投票,就沒有資格;一選舉,就是敵對勢力。儘管這樣,媒體還一直追問人民幸福不。”這個段子,“對權力結構進行了細緻的描繪,對個人的抵抗、反抗和失敗給予了犀利的敘述。” (2010年諾貝爾文學獎的評語)
“一個人為錢犯罪,這個人有罪;一個人為麵包犯罪,這個社會有罪;一個人為尊嚴犯罪,世人都有罪。如果一個人絕望,那麼所有的人都不安全。所以,正義感就是:永遠不要對他人的苦難無動於衷!”“秋收暴動你不怕亂,南昌暴動你不怕亂, “土改”你不怕亂,三年人禍你不怕亂,“文革”你更不怕亂。怎麼一說政治改革,百姓只為爭取個生存權利你就怕亂?你這是什麼邏輯?!”這兩個段子則以哲學家的思辨語言,“以其懷疑的態度、激情和遠見,清楚地剖析了一個分裂的文化。” (2007年諾貝爾文學獎的評語)
“救護車一響,一年豬白養;住上一次院,三年活白乾;十年努力奔小康,一場大病全泡湯;小病拖、大病扛、病危等著見閻王。種豆子,種高粱,天天都為子女忙;上個學,買個房,女兒瀟灑苦爹娘。” 這個段子“對於中國農民生活的豐富和真正史詩氣概的描述(1938年對賽珍珠的評語)”以及可讀性,遠遠超過當年的賽珍珠。
這些段子,或針砭時事,或諷刺貪官,或譏笑官僚,或嘲弄名人,“由於那些充滿理想主義及人情味的作品–它們那種激動性諷刺,常涵蘊著一種高度的詩意美。”( 1925年對蕭伯納的評語),它們字字珠璣,針針見血,刀刀見骨。不僅如此,這些段子中的“道德力量,藉著它,繼承了(中國)文學不可或缺的傳統。”(1970對索爾仁尼琴的評語)
“段子”文化在中國如此流行,越來越多的小說家也樂於此道,甚至北方有德云社,南方有“海派清口”,在劇場裡專門為觀眾開講段子。顯而易見,“段子”以其“普遍價值、刻骨銘心的洞察力和語言的豐富機智,為中文小說和藝術戲劇開闢了新的道路。”(2000年對高行健的評語)
年事漸高、不堪忍受長篇小說折磨的終身評委們,近來來似乎青睞短篇文學,因此,那些創作出睿智幽默、短小精悍段子的中國民眾,作為一個整體,才是更合格的獲獎者。而諾貝爾文學獎評獎委員會似乎也是個“反黨組織”,他們每年絞盡腦汁、“處心積慮”寫下的評語,原來一直是在給譏諷中共的“段子”做生動的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