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為錢煩惱:這是我想唸的「人生學校」

約翰.阿姆斯壯(John Armstrong)/譯者:陳信宏 艾倫.狄波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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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教育的目的在於為我們節省時間,讓我們省卻嘗試錯誤的經驗。不論世俗或宗教社會,都是藉由這樣的機制,將其最聰穎也最堅毅的祖先經過數百年來斷斷續續的痛苦摸索而得出的智慧成果,在一段有限的時間裡灌輸給社會裡的成員。

社會在科學與技術知識方面,早已接納了這種教育方式的思考邏輯。今天,一名主修物理學的大學生只要用幾個月的時間,即可吸收到法拉第畢生的學識,甚至在短短幾年內,即可嘗試突破愛因斯坦的統一場論,而社會絲毫不認為這樣的現象有任何可議之處。
這樣的教育原則在科學領域當中顯得平淡無奇又毫無爭議,但一旦套用在智慧、在有關自我與道德指引的洞見之上,卻不免引來強烈的反對。奇特的是,如果有人打算讓一班物理系的新生自行搞懂電磁輻射理論,捍衛教育的人士必然會對這樣的做法嗤之以鼻;但另一方面,同樣的這群人卻又堅稱沒有任何人能夠將智慧教導給別人。

我向來認為文化絕對有能力因應我們所遭遇的難題。自古以來,對我們的個人與政治生活造成混亂的各種錯誤,一再為文化作品提供了大量素材。不論哲學、心理學、藝術、詩歌還是文學,都不乏探討愚痴、貪婪、肉慾、嫉妒、驕傲、多愁善感或勢利眼的內容。問題是,極少有人能夠有效整理這座寶庫,以適切的方式將其內容呈現給我們,原因就是那種毫無基礎的偏見,認為文化不該用來協助我們解決煩惱。

當今主流的世俗教育機構,都無意教導我們生活的藝術。若以科學發展史的歷程比喻,我們可以說,道德領域還處於業餘人士在自家倉庫裡操弄各種化學物質的階段,而不是專業人員在實驗室裡從事條理井然的實驗。大學院校裡的學者無疑是靈魂教育工作的主要候選人,但他們卻假藉先驗知識的重要性而刻意拉開自己與實際需求的距離。他們逃避了引誘受眾的責任,對簡單明瞭的事物恐懼不已,並且假裝自己沒有注意到人有多麼脆弱,也無視於人有多麼容易忘卻一切,不論是多麼重要的事物。

2.這就是為什麼我和幾個同事在二○○九年春季一起創立了人生學校(The School of Life)。人生學校是個讓人上課學習、購買書籍與接受心理治療的地方——全都聚焦於以明智的方式引導個人的人生。這是一所我希望自己當初能有機會就讀的學校。

我在上大學之前,原本把大學想像成一個非凡的場所,能夠讓人擺脫商業壓力,在優美的環境中與令人著迷的人物一同好好檢視人生的重大課題,從而成為更好、更有智慧也更有趣的人。我至今仍然會遇到抱持著這種想法的人——但這些人都有一項共通之處:他們從來不曾上過現代大學。他們之所以能夠懷有這樣的夢想,原因是他們有幸不必見識到醜陋的教育現實。

嚴酷的事實是,你若是前往世界上任何一所大學,聲稱你想要學習「如何生活」或「如何成為一個比較好也比較有智慧的人」,對方必定會客氣地請你離開——要是他們沒有把你送到瘋人院的話。當今的大學認為自己的工作是訓練學生精通一項特定職業(例如法律或醫學),或是讓人對文學或歷史等人文學科獲得基本認識——但沒有任何明確的理由,只是一種未經檢驗的模糊概念,認為花幾年的時間研讀文學可能對人有益。

在「人生學校」的課表上,你不會看到「哲學」「法文」「歷史」與「古典文學」這類科目,而是會看到「死亡」「婚姻」「挑選職業」「志向」「養育子女」「財務焦慮」及「改變世界」等課程。在這些課程當中,你會接觸到傳統大學所教導的許多書籍與觀念,但不太可能會感到無聊。在這裡,你不但可以交到朋友,也將從此能夠以不同觀點看待世界。人生學校裡設有一家書店,店裡的書籍不像一般書店那樣按照文學與歷史等傳統分類方式陳列,而是將探討同一種問題的書籍擺放在一起。因此,我們有一座書架的類別名稱是:「適合容易在夜裡憂慮的人士」,另一座書架的類別則是:「如何在婚後仍然保持快樂」。我們把這家書店叫做「靈魂的煉金術工作坊」。

藉著成立人生學校,我們希望以自己的微薄力量促使學習的方式出現改變——並且藉此提醒所有人,只要運用得當,文化應該會讓人覺得完全切合需求,不但令人振奮,而且總是能夠促使人生變得更容易掌握,也更加有趣。

3.現在,人生學校出版了第一套書,這是一套勵志書。「勵志書」是個非常危險的詞語,在世界各地都是如此,在台灣也一樣!勵志書的讀者雖然為數眾多,卻總是傾向於認為閱讀這種書是一種令人難堪的行為。如果有人想要瞬間瓦解自己在智識上的可信度,只需坦承自己閱讀勵志書,就可立即達到目的。

在文學經典當中,勵志書是最受嘲諷的一個文類——而且原因顯而易見。大部分的勵志書都出自最多愁善感的美國作家,在三百頁樂觀至極、不停重複而且充滿教訓意味的文字當中,承諾讀者可以從此獲得永生與數不盡的財富,並且徹底擺脫人生中一切令人沮喪的面向。難怪文化菁英的心中總不免認為只有笨蛋才會閱讀勵志書。

那麼,除了文化菁英與笨蛋以外的其他人怎麼辦呢?一般的假設是,人生並不需要以各式各樣的教訓加以指引,只要依循直覺行事即可。畢竟,你只需要脫離父母自立、找到一份還算滿意的工作、與一個對象建立情感關係、也許生養幾名子女、目睹自己的父母輩逐漸凋零,接著再目睹自己這一輩迎接死亡的到來。直到有一天,一項致命疾病開始侵蝕你的內臟,於是你平靜地告別人世,闔上棺蓋,便可算是完成了顯而易見的人生任務。

不過,大多數人可能都會暗自承認,生活其實沒有那麼簡單——而且若有個地方可以尋求答案,對人應該頗有幫助。過去兩千年來,東方與西方大部分的哲學思想都屬於勵志書類型。古代人在這方面最為擅長。伊比鳩魯寫了三百部左右的勵志書,幾乎涵蓋所有議題,包括《論愛》《論正義》與《論人生》。斯多噶派哲學家塞內加撰寫了許多著作,勸告他的羅馬同胞如何因應憤怒(這部《論憤怒》至今仍然非常值得一讀)。奧里略的《沉思錄》更堪稱是史上最優秀的一部勵志書,不論用來檢視一座帝國的崩解,還是用來協助面對財務困境的人士,都一樣切合實用。

不過,勵志書領域後來卻逐漸遭到摒棄,而成為當今種種古怪人物的專利:有些人為佛教或基督教的訊息披上新的外衣,宣稱我們只要相信自己、保持信心、認真努力、不要絕望,就能夠進入財富的天堂。有些人則是在著作中摻入一些淺薄的精神分析或道家思想。無論如何,現代勵志書作家共有的一項特色,就是他們都抱著強烈的樂觀態度。他們的一項重大假設,就是認為要鼓舞別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告訴對方一切都會順利成功。不過,勵志書領域裡那些遠比他們崇高許多的前輩,卻深知要讓人心情好轉,速度最快的方法是向對方指出世事其實和他們想像的一樣糟糕,甚至可能還更糟。或者,正如塞內加所貼切指出的:「何必為人生中的部分苦難啜泣?人生本身就不免令人流淚。」

為了嘗試稍微矯正這種狀況,我於是編輯了一套六冊的新式勵志書,全都帶有堅實的智識野心。這些著作都由個別領域的專家寫就,探討各項重大議題,包括工作、感情健康、科技、金錢、性與政治運動。書中的語調正向但務實,不會太過熱切,也不會擺出一副教訓人的姿態。

一個文化若是願意讓輔導指引的做法、「人生」的學校以及勵志書,扮演其應有的角色,便有機會至少比先前的世代少犯一兩項錯誤。

我深深感謝所有受到這套著作吸引的台灣讀者,也歡迎各位造訪我們的網站,網址為:www.theschooloflife.com。

摘自《不為錢煩惱》 先覺出版社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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