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亞州北部,有一片美麗的土地,阿巴拉契山脈在這裡一改高聳險峻,像巨浪漸息的慵懶起伏,柔和而優雅地鋪展開來。山林蔥蘢,溪流潺潺,野鹿成群,鳥語花香。從十七世紀起,北美印第安部落切諾基人(Cherokee)就生活在這片富饒美麗的土地上,他們狩獵 打魚,過著簡單而快樂的生活。
每當陽光透過大樹的枝葉投向山澗的時候,河水粼粼的波光下,會閃耀出點點金色的璀璨,不經意間翻開河床上的卵石,泥沙中會有小小的金屬顆粒。黃金,這是大自然億萬年的結晶,是自然母親頸項上的裝飾, 也是人類社會財富的象徵。北美地區一條黃金礦脈,自東北向西南斜穿而過,而這裡,正是蘊藏量極為豐富的地區。
切諾基人像珍愛山林一樣珍愛這些大地的賜予,他們用這些金屬打造金燦燦的飾品,裝扮他們的女人、他們的家園。但是,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正是這些遍佈山澗、泥土中的金燦燦的小東西,給他們帶來了滅頂的災難。
一八二八年,一個白人獵鹿者闖進了他們的家園,那雙獵人的眼睛定格在河床中點點的金色上:「金子!」他忍不住狂叫起來。這聲音彷彿插上了翅膀,瞬間乘風飛躍山脊,幾天之中就散佈開來,迅速傳遍全美各地。一年之中,幾千揣著發財夢的人蜂擁而至,有步行的,有騎馬駕車的,他們不遠千里長途跋涉,其中混雜著有盜賊、賭徒、殺人犯、騙子各色人等,只為了一個共同的發財夢。
山谷中建立了一座新的小鎮——達洛尼加(Dahlonega),礦廠、酒館、妓院、賭場一棟棟地矗立起來,淘金潮洶湧而至。這是一個難得的、蘊藏豐富、原礦石含金量達百分之九十八的優質金礦,人們歡呼雀躍,奔走相告,他們把黃金礦脈地區劃成大小基本均等的地塊,以搖獎的方式決定歸屬,所有居住在此地的合法居民都有權參加搖獎,唯獨不包括世代居住在這裡的印第安原住民切諾基人。
一八三八年,美國政府派軍隊包圍了切諾基人,在火槍的脅迫下,他們扶老攜幼,離開美麗富饒的家園,渡過密西西比河,一路向西,被驅趕到荒涼貧瘠的俄克拉荷馬。惡劣的遷徙途中,成千的老人、孩童、婦女、體弱者倒下去,再也沒能起來。「Trail of Tears”(血淚小徑)在歷史上留下了殘暴恥辱的一筆。
很快,手工淘金已經很難從河床裡淘到金子顆粒了。於是,人們運來了大型機械,他們抽乾河水,刨挖河泥,層層過濾;他們開山鑽洞,鑿石磨粉,不放過每一寸土地,彷彿要把這群山森林整個兒揉巴碎了,碾成粉末漂洗一遍。
人類的進步源自慾望,人類的悲劇來自於貪婪。十多年時間,這片土地已是千瘡百孔、傷痕纍纍,曾經青翠的山林裸露著,碎石泥漿漫山遍野,自然母親奄奄一息。金子越來越少了,大筆的投入只能換回微薄的利潤,礦廠相繼倒閉。這時,西部加州發現金礦的喜
訊像春風一樣吹進了淘金者的心裏,於是人們又蜂擁而去。。。
母親被人們掠奪蹂躪後,踐踏過去,拋在身後。達洛尼加(Dahlonega)漸漸安靜下來,留下了一些在財富追逐中耗盡了力氣的老礦工,瞪著渾濁的眼睛,對著滿目瘡痍的群山溪流歎息。
站在達洛尼加黃金博物館(Dahlonega Gold Museum)前,我伸手撫摸厚厚的紅磚牆壁,夏日午後的烈日烤得磚頭滾燙。細小的、不易察覺的金色顆粒在磚泥中閃光,這是用一百七十年前附近含金的河泥打的磚,它樸拙端方,默默站立在這裡,冷眼看著達洛尼加的從前和現在,看著她的崛起、衰落,看著淘金者人來人往,看著人們在財富面前的善、惡、情、仇。。。
如今的小鎮,已經恢復了青山碧水的模樣,大自然以她寬厚的胸懷面對人類的貪婪,撫平傷口,她依然用美麗的山林溪流滋養著這片土地。小鎮的人們用相片實物講述著歷史,如實地告訴人們兩百年來的變遷。我環顧四周,白人、亞裔、黑人、西裔,但沒有這片土地曾經的主人——切諾基印第安人。哦,不,他們的身影被定格在了一排排玻璃櫥窗的陳列裡。
現在,旅遊業正成為小鎮的另一撥「淘金熱」,已經關閉或還在營運的礦場礦坑,成了旅遊者休閒娛樂的地方。人們參觀礦坑,回顧歷史,買一筐礦砂,體驗淘金的樂趣。曾經金光燦燦的山澗成了人們漂流、划船、垂釣的樂園,山巒間有曲折的登山道,吸引著世界各地的登山愛好者。兩百年的歷史在這裡一步一步,飽含著友愛、善意、嫉妒、侵佔、掠奪、仇殺悄然而過。我們的心靈與兩百年前究竟有何不同?我們真的更文明了嗎?
我仰天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