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2012年04月22日訊】讓羊子大姐偕亡夫王若望的花籃,久久偎依著李昭率全家獻祭的巨大花圈肅立於耀邦陵:那是三年前的今天。
雁歸天山,捧著劉賓雁遺像,最後離開那塊血花磨光的無字碑:那是前年的冬至日。
昨天下午,流亡三傑最後魂斷天涯者——方勵之先生遺體告別儀式,在美國亞利桑納州土桑市東郊殯儀館莊重舉行。嗚呼!不到四個月,方、李先生獻祭林昭的楚辭八句,竟也是方先生的自誄了!
親歷的這一切,都與偉大赤子胡耀邦攸關,都與23年前的今天開始的中國故事相連。謹在這個悲愴日子寫下我的我的遙祭——方勵之:「天都峰極」的中國告別
霏霏江南雨
四月六日上午。
霏霏江南雨中,急急折進一家網吧:匆匆編郵《丙辰清明英烈祭組圖》。
最後斟酌林希翎溫嶺歸骨墓前清明致敬的北大人列名,方勵之、李淑嫻的名字又久久徘徊心間。只加上了「杜光」先生的名字,深心充滿了懇托南方蘭女士代祭時的那種遺憾:方先生、李先生啊,又對不起了!劉賓雁先生歸骨天山陵園時匆忙窘迫!這次又來不及從容聯絡了!北大人迎葬林希翎歸骨的花圈上,杜光先生與方、李夫婦的名字原是並立著居首的。
丙辰清明已過一天。甚至等不及搜尋女詩人黑渢靈巖祭組圖,我就匆匆將四幅組圖與相關名錄發往北京之春、新世紀……
萬想不到,萬想不到啊!茫茫四海,誰能想到!——
不但就是這個日子,而且就是大洋彼岸隔著時差的的這個時辰,我的深憾,我的遙念,我的敬愛,我的悲愴…….都被SKYPE前工作著的「一聲咳嗽」永遠定格!
三天後的正午,飛機穿過江南雲雨停落在首都機場。所幸接機的不是國安。
我才知道方先生仙逝的噩耗!我才知道為甚麼故國江南,接連三天——
霏霏清明雨!
遙隔重洋,我與神交的方勵之、李淑嫻先生始終慳吝一面。
方先生感召的學潮席捲大江南北的時候,我依然羈縻在大湖孤島,徘徊在李九蓮曾如熾如焚的美人蕉大院。永生難忘:三傑除名於黨、耀邦下台的那一天,獄警急急在孤島長提上搜尋圍堵我,那份急切,那份警惕,連同那份好心,那份無奈,似乎受恩於胡耀邦之外,我也是方校長的學生!又獲平反後,終於輾轉滯居北京,方先生舉家已被流徙三年了。方先生李先生注意到我,應是他們夫婦塞納河畔探訪中國最後的右派林希翎之時——張敏訪談披露的、希翎大姐急切向方李展示過的那份《林希翎調查提綱》,洋洋數千言,就出自我的拙筆——那是追魂林昭、求索《廣場》孤本回歸、存錄北大五一九群像艱難的啟動。
想來,我含淚凝眸過的、包遵信靈堂正中的那幅輓聯,就是風波之後方勵之、李淑嫻的名字首度在大陸莊重地出現了。
近三年來,與方勵之、李淑嫻先生斷續有所郵通,有所神交。此榮此幸——若用方先生金婚回首中的縈魂境像來表達,皆緣由於——「天都峰上的中國告別與中國紀念」。
感悟天都峰
天都峰,黃山的主峰之一,方勵之、李淑嫻先生「錫婚蜜月」中刻骨銘心的一站。
也許是連連大病之後,冥冥中神曲召喚,方先生才在感恩節留下愛的絕筆:《金婚年感恩節致友人》。花年數番被流徙,蓋緣於我對精神北大後五四境界神往而已,茫然不知方先生一年兩險。輾轉回京,讀到此文,久久凝眸方先生凝練定格的大美絕美:
「天都峰的確是美。小小的峰頂,插向深空。像是一座小島,屹立在聚散無常的飛雲之中,任憑它們去衝撞、翻滾。」
我自然必然第一感悟是:這也許是年逾古稀的方先生回望大人生自然自豪的寄寓吧,也正是一代三角地驕子崢嶸超拔奉獻擔當的境界與具象!
是啊,一如突兀在80年代政治深空的三雄傑,縱覽後五四天朝神邦,在極權肆虐的不同歷史橫斷面: 1957北大三角地的林希翎、1964提籃橋的林昭、校園競選的北京之春,1989春上書鄧小平的方勵之,春夏之交被三角地「黑手」的李淑嫻先生及其叱吒風雲、長街喋血的學生們,……不都一一紛呈過天都峰極般的大美絕美嗎?
正是他們不羈之崢嶸,丹青史冊之奇崛,插向並屹立在極權——人權中國的「深空」, 一次次引嘯時代,在後五四綿亙著五四的血脈與風骨,任憑聚散無常的時代飛雲衝撞、翻滾,任憑榮辱、放逐、死亡……
橫觀也罷,縱覽也罷,方勵之先生都無愧屬於天都峰極的當代中國記憶。
如果說,林希翎1957「非典型社會主義」的人權穿刺,乃至其致鄧小平萬言書,都難免浸淫著那個時代的意識形態色彩;
如果說,作為人權中國的最前驅,大聖大勇的林昭必遭時代禁錮,以致只能在北大百年之後,才豁然於人權中國的深空;
那麼,為大赦上書鄧小平,以除名之身引嘯人權中國,審美學潮人權求索之稍不足,三十年來一以貫之、獨立不羈的人道主義大視野,直到最後歲月,不顧久病之身以長篇書評直斥鄧小平的人權痼疾,乃至政論絕筆中對「暴民恐懼」人權災難的痛顧與溯源……這樣直面時代潮流與極權國家核心困窘思想著、踐履著、引領著,直至生命終點不竭不止的方勵之先生,無愧是推動當代改革第一人(嚴家其語),無愧是啟蒙青春、引領時代的精神導師。
真正屹立在人權中國天都峰極的方勵之先生!
工作著仙逝的方先生,也無愧於科學世界。
與最後的林希翎……
一直追魂人權前驅林昭,一直求索期盼流落天涯的《廣場》孤本回歸——正是《廣場》,展現著林昭之成為林昭至要的精神背景。能在並不太長過程中,與最後歲月老病猶疑的林希翎大姐達成互信,交誼日深、終如姐弟,乃至天地相望,自然首當感恩舉世對聖女林昭的共仰與共鳴。
卻尤其感恩方勵之李淑嫻先生,感恩他們在大姐最後歲月及亡故之後如此溫馨的出現,由此我更加感知、感念與景仰方勵之李淑嫻先生的仁慈、博大與高尚人格,我們隔著大洋的神交也由此漸深。
據說李淑嫻先生「被右派」,她對叱吒1957三角地的林希翎的激賞與共鳴,竟是 「第一罪孽」!三十三年後,不盡天涯流徙中,難友們才初會於盧瓦河邊。2009年7月16日,方李夫婦趁著在巴黎開會的機會,特赴塞納河畔,看望重病中的林希翎。血癌加肺病,我的經驗:與林希翎越洋對話,三、四十分鐘即是她的最大極限。然而,吊著氧氣的大姐,與方勵之夫婦彼此心照不宣的「最後的晤談」,竟逾三小時!
次日一早,林希翎大姐便急切相告:「真是一次歷史性的會見!歷史性的會見!」
儘管我早就習慣了大姐遙在巴黎的口若懸河、不容置喙,大姐那天的連連感歎、無比激奮,仍給我「空前絕後」的震駭感;對比會晤達賴後大姐越洋的平靜與從容,更判若兩人!
我的震駭與納悶,不久就被張敏的方李訪談錄釋然了。林希翎去世的第三天,我又在弔唁郵箱中讀到方、李夫婦《林希翎,請帶著我們的懷念和敬意》——迎葬林希翎歸骨時,此文應我專請又加修改——更使我豁然:「呼喊『程序正義』的第一人」,「要求國民黨對內戰中的受難者也 『說一聲對不起』的第一人」,「以人權原則替代戰爭中的民族主義,讓我們看到林希翎如何在超越她自己」…….
——「天都峰上的人權大視野與惺惺相惜」!
由此,其後我也豁然了9月的那個巴黎週末,已不能言的大姐為甚麼那樣平靜卻執拗地示意兒子:拒絕再搶救。「上帝讓我活過來為胡耀邦作證!」四月十五,林希翎獻祭胡耀邦的《八無八有》在共青城宣祭——大姐就是北京時間的那天正午又醒過來的;她又特地選擇林昭祭日那天,接受法廣訪談——「為胡耀邦再作證」;為六月的紀念,大姐出院;終於精心回歸了《廣場》孤本……一切已矣!於是,七月與方李夫婦的巴黎會晤——那執拗著人權的回首、大視野暢談與深度交流,在林希翎的心靈深處,不啻風雲人生的最後驛站,既是天涯兒女最後的彼此相濡,也是從從容容的中國告別。是啊,時代是時代,為個人使命與夢想擔當過一切的林希翎,終於可以無悔無憾地去了——逝世前僅幾個小時,我與張敏最後「聽證」了大姐的安然、坦然與從容!
兩個時代里程碑式的人物在巴黎精神碰撞後,不到兩個月,林希翎逝世。方先生回首這次會見後慨歎:「林希翎所標誌的一個時代過去了,但歷史和她的上帝記住了她。」這該是林希翎自歎「歷史性會見」的共鳴吧?由此,我也理解了方李夫婦對於林希翎大姐的諸多「第一時間」:赴歐第一時間想著探望病重的她;第一時間出現在林的弔唁郵箱;一百五十餘列名溫嶺迎骨祭挽者中,是他們夫婦第一時間表示「願意並引以自豪」;那個感恩節,他們從大兒子家回來的第一時間,就是修改並郵來《林希翎,請帶著我們的懷念和敬意》……
是的,高處大美,極美,又不勝寒。
我有幸的是,不僅見證了人權中國高處的寒與美,也見證著真人性的相濡以沫與大悲憫的溫度。作為見證者,尤其在今天這個日子,我不能不這樣感念與欽敬方勵之先生:他們夫婦們給予林希翎的理解、慰藉與莫大溫馨中的那種人性高度,難有人人企及!
獻祭林昭與自誄
這樣感悟著方先生的天都峰境界,離林昭八十冥誕已經不到十天了。
一直就期盼、渴望著天國人間——中國最勇敢的人權前驅,北大最優秀的兒女一次美麗的碰撞。此其時也!
於是,我向大洋彼岸的方勵之、李淑嫻先生求索林昭80冥誕獻辭。
索辭函照例發往李淑嫻先生郵箱。同時還郵去了展現林昭銅雕、林希翎葬禮與劉賓雁無字碑的11幀圖片,更乘機表達了我對方、李先生遙遠的思念、問候與「金婚」祝福。
「盼15日前郵來」。楚辭集句再創作的方李獻辭,載明定稿日期竟然就是我索辭的同一天:12月12日!如此神迅,又如此精心、獨特、悲愴、莊嚴,在在足現人權雄傑對前驅的校友深深的哀思與崇高的敬意。
卻至今不知何故,耗時整整兩天,業經四郵——李淑嫻先生特以漢語題注「第四次發」的回郵中,我才見到可以下載的祝辭附件。主件特以英文囑咐:「收訖即復」。 李先生那一聲「 That’s OK. Let us pray for Lin Zhao.」之前,她曾經多麼擔心、憂心、焦心!——為如期祝誕前驅的校友:
謹借楚辭八句以獻林昭八秩冥壽
惜林苑之曾信兮,受命詔以昭時。
奉先功以照下兮,盛氣志而過之。
君無度而弗察兮,使芳草為藪幽。
卒沒身而絕名兮,不畢辭而赴天。
方勵之,李淑嫻
2011年12月12日, Tucson
僅屈原楚辭作品就有《離騷》、《九歌》等25篇。「終長夜之漫漫兮,掩此哀而不去」——博學悲心的方勵之先生曾作楚辭痛吊賓雁。方先生藉以「獻林昭八秩冥壽」的八句楚辭,皆集自屈原自沉汨羅前的絕筆《九章.惜往昔》,無限悲情、不盡哀思盡在其中:無度之國,蔽壅之君,溷世危邦,芳草藪幽,貞臣屈子終於絕筆悲歌:「寧溘死而流亡兮,恐禍殃之有再。 不畢辭而赴淵兮,惜壅君之不識。」此情此境,此貞此志,不都在兩千二百餘年後林昭、方勵之的時代與遭際中一一再現嗎!一九六五年三月五日林 昭獄中自跋:「無題九章,以當絕命,自傷身世,更痛家國!…..」兩天以後,林昭再題: 「生也何歡,大節正氣。」「君王不諒,有死而已!」顯然,悲心慧眼方勵之先生洞察這一切,比附著這一切,他的楚辭精選,是獻祭也是揭示:林昭獄中《血詩題衣無題九章》所歌所哭,其題其跋,都啟迪於也回應著屈原的九章絕筆悲歌!
方勵之浸淫在大悲憫中的椽筆,開篇即改「往昔」為「林苑」。區區兩字,呼應著巧嵌「林昭」,更磅礡著不盡哀思與無限悲情!——由校「苑」而廣場、由「曾信」而叛逆,由「芳草」而「藪幽」,聖女故事,不正是20世紀下半葉的悲劇中國!如此全新的組合與語境中, 「盛氣志而過之」的主體,也自然全然變了:不是頤指氣使放逐忠貞的昏君,而是抨擊極權吶喊時代的林昭、方勵之與他們熱血的青春代了:「審丑」因之而為「審美」。尤其結句「淵」之為「天」,一字之改,是林昭不同於屈原赴死的具境,更是不同境界:「忠而見疑、信而被謗」的三閭大夫自沉汨羅,是表白至死「忠君」;林昭與她「竊天火」的青春代之「赴天」,正是對獨夫極權最決絕的抗爭與叛逆!是華夏最低谷大人性的昂揚、大悲憫的前驅!——永遠屹立人權中國的「天都峰奇觀」!
我把方勵之、李淑嫻《謹借楚辭八句以獻林昭八秩冥壽》,鄭重編輯在《孤懸天地心:林昭八十冥誕獻詩集粹》之首。
嗚呼!如此匆匆,蒼天何忍!——獻祭林昭僅僅百餘日之後,方先生自己也「不畢辭而赴天」了!
芳草藪幽,天涯魂斷的方先生啊,一如林希翎生前曾多少次遙遙對我痛哭的:「《八無八有》祭胡耀邦,也是我的自祭!」您的林昭冥誕之誄,此刻,正在多少婆娑的淚眼中被讀成您的自誄!讀成天都峰極的中國告別!
方先生啊,其實,您最後歲月有幸留在人間的所有文字:從「金婚」到童趣,從書評暴君,到漫溯暴民,無不流淌您大人性的至性,無不展現您大悲憫的至境。正因如此,卻又一如您那金婚回首,倏爾竟成愛的絕筆,所有這些至情至性的文字,似乎又都在匆匆冥冥之間,證實著您的告別,迴盪著您的召喚——
天都峰極的中國告別與人權呼喚!
「就像「神曲」天堂篇所寫的,在天堂的最高層,上帝也不存在了,只留有但丁和他理想的心上人——貝緹麗彩——的無盡歡悅。」
神交的李淑嫻老師,遙請節哀!方先生永遠在你們攜手登臨的天都峰極看著您,伴著您,盼著您在人間延續他的生命、攀登、絕唱與人權夢想,千千萬萬人永遠與您同行!
2012.4.15—18 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