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上盛傳一篇文章,故事主角是一位在德國留學的中國學生。在德國,一些城市的公共交通系統售票是自助的榮譽制,沒有檢票員,也很少隨機性的抽查;要到哪個城市,自己憑著良心買票就可以了。
這位中國留學生發現原來有這麼笨的制度,於是經常坐車不買車票,在幾年的留學生活中,他非常得意,因為逃票只被抓過三次。
然而畢業之後,他在當地找工作,卻不斷的失敗,被拒絕。他惱羞成怒,認為一定是種族歧視的問題,當又一次被拒絕,他受不了污辱,衝進了該公司人力資源部經理的辦公室,要求經理對於不予錄用給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
經理的回答很簡單:「先生,我們並不是歧視,相反的,因為公司一直在開發中國市場,需要一些優秀的本土人才來協助我們完成這個工作。
所以老實說,您就是我們所要找的人。但是公司不予錄用,是因為我們查了您的信用記錄,發現你有三次乘公車逃票被處罰的記錄。」
中國學生一副何必大驚小怪的表情,「我不否認這個事實。但我才不相信公司只為了這點小事,放棄一個急需的人才!」
「小事?我們並不認為這是小事。」經理說,「我們注意到,您第一次逃票是在來到這裡後的第一個星期,檢查人員相信了您的解釋,因為您說自己還不熟悉自助售票系統,因此只是給您補了票。
但在這之後,您又兩次逃票,毫無悔意。我們相信在被查獲之前,你可能有數百次逃票的經歷,只是碰巧被抓到兩次。
此事證明了兩點:一、您不尊重規則,不僅如此,還擅於發現規則中的漏洞並惡意使用;二、您不值得信任,而我們公司的許多工作的進行是必須依靠信任進行的,如果您負責了某個地區的市場開發,公司將賦予你許多職權。
為了節約成本,我們沒有辦法設置複雜的監督機構,所以我們沒有辦法僱用您,可以確切地說,在這個國家,你可能找不到僱用您的公司。」
這則故事當然是有些誇大,但卻令我想起大學的時候,和父親的一段對話。某個暑假,高中同學們相約要一起去游泳,由於畢業之後讀台大的最多,因此決定地點在台大校園游泳池。
晚餐的時候,我在飯桌上不經意地提及此事。
「去哪裡游?」父親好奇地問,「台大游泳池。」我回答。
「你又不讀台大,怎麼能進去游?」
「同學說他先進去,然後從池畔的欄杆丟學生證給我們,挾帶幾次,就可以把所有人都弄進去啦!」我得意的描述,覺得除了游泳之外,這個活動還帶有一種偷偷摸摸的趣味。
父親聽罷,放下筷子,語氣嚴肅地說:「兒子,這樣做不好。」我心裡嘀咕,不會吧,又要說教了!
「這樣欺騙,你心裡平安嗎?」他問。
有那麼嚴重嗎?不就是學生證假冒一下,游個泳罷了。如果被抓到,最糟就是沒得游,大夥兒改到學校對面吃冰,有什麼關係呢?那個時候我還年輕,覺得違反規定有一種對權威挑戰的快感,只要我喜歡,不要太超過到進警察局就好了。
父親看著我,只說了一句話:「欺騙就是欺騙,沒有大小之分。你好好想一想,已經成年人了,自己做決定。」
後來我想了一個晚上,決定還是不去游了。
這不是父親第一次以超高道德標準檢視每一個生活細節。舉例來說,他拒絕將自己汽車加油的發票,打上統一編號幫別人報帳;我買車的時候,他也不肯掛在他的名下,來節省保險費。
對一般人來說這些只是舉手之勞的小惠,他卻認為是欺騙的行為而拒絕配合。
父親擔任公職的那幾年,突然間開始享受一些以前不曾擁有的特權,比如說專屬的司機。每天早上,司機大哥就會在樓下等著載父親到衛生署辦公,晚上又再送他回家。
我小時候有一個同學爸爸是空軍中將,他每天坐軍用車上下學,還有阿兵哥向他敬禮,因此印象中我一直以為這種公務車是可以接送家人的。
沒想到父親堅持那台車只有辦公事的時候才可以使用,家人因而從來沒有單獨坐過那台車,只有偶而跟父親順路的時候才會搭乘。
到了週末,父親依然開自己的車,載家人出遊,或者到球場打球。我們從來不蒐集發票,也盡量不使用家裡辦公務的那台電話。雖然這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但這就是父親的風格—–「勿以惡小而為之」。
當年被父親一句話勸退沒有去游泳,並不是我覺悟的開始。我還是常常在一些本來認為無關緊要的事上貪小便宜,漸漸的才學到教訓。
有一次我在倫敦,觀賞著名的歌舞劇「悲慘世界」。在台灣,即便是國家音樂廳,只要大燈一關,節目開始,觀眾一定窸窸窣窣地往前排移動,移動到更好的位置。
那天在倫敦的某個小音樂廳,我買到的是最便宜的站票,位置在最後一排。表演開始,燈光漸暗,我習慣性地衝到前排一個空位,大剌剌的坐下。屁股還沒坐暖,工作人員就來了,伸手要我的票根,瞄了一眼,鄙夷的指指後面,叫我滾回去。
同樣在紐約,我去看大聯盟的棒球賽,心裡想著,球賽總沒有那麼嚴苛了吧?於是一群鬼鬼祟祟的台灣年輕人,溜到票價更高的區域坐下,工作人員還真厲害,看出我們偷雞摸狗,馬上過來關切。
這次我們很識相的自己站起來,摸摸鼻子走出去。從這兩次經驗讓我發現,台灣雖然已經是先進國家,然而那時我自己的道德標準卻沒有跟上。
有一種學生們在玩的團體遊戲,這個遊戲最重要的關鍵,就是每個人都要蒙上眼睛。雖然蒙上眼睛演瞎子很蠢,但是如果每個人都遵守規則,遊戲就會變得非常有趣,大家都玩得很愉快。
但如果當中有一個參與者覺得自己很聰明,把眼罩拿下,那不只這位參與者無法再享受遊戲的趣味,連其他人也都無法再玩下去,反而毀掉了整個氣氛。我想一個法治的社會遊戲規則也是如此。
當前總統與各個行政首長,因為國務機要費與特別費風波吵得沸沸揚揚的同時,我才發現老爸在這些小事上的堅持是多麼有智慧。這個社會不需要太多聰明人,尤其是破壞遊戲規則的投機者。
也許那天我只是假冒台大學生去游泳,後來可能就是假冒別的醫生在外面偷偷兼差,最後成為新聞報導中那位勾結詐騙集團替病人開假手術騙取保險金的惡醫。
人的良心觸角若越來越不敏感,道德上也將會越來越麻痺;當你開了一道門縫給撒旦,牠將毫不客氣地踏破門板大剌剌的走進心房裡。
我到現在還記得當年那個有點委屈的決定,雖然只是一張游泳票,卻常常提醒我父親在道德上的堅持。@
摘編自 《身教──黃富源‧黃瑽寧這對醫生父子》寶瓶文化事業有限公司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