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佛肸(1)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2)為不善者(3),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4) 畔(5),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6)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7);不曰白乎,涅而不緇(8)。吾豈匏瓜(9)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10)?」(《論語.陽貨第十七》)
【註釋】
(1)佛肸:音「必細」,晉國大夫趙簡子的邑宰。他趁趙簡子與另一位大夫范氏作戰時,據中牟而叛趙氏。當時他聽說孔子在衛國,曾派人來請孔子師徒前往扶助他,雖然孔子想前往,但後來並沒有應佛肸的邀約。
(2)親於其身:親身、親自。
(3)為不善者:為,音「危」,做。做壞事的人。
(4)中牟:晉國中牟邑,約在今河北邢台與邯鄲之間,佛肸為中牟邑的邑宰。
(5)畔:同「叛」,背叛。
(6)是:此。
(7)磨而不磷:磷,音「林」,磨薄、損傷。本意為物體極為堅硬,磨都磨不薄。比喻為人處事不應受到外在環境影響而改變自己的意志。
(8)涅而不緇:涅,音「孽」,可染衣服的黑色礦物質染料。緇,音「資」,黑色。本意為用黑色染料也染不黑。比喻本質極好就不會受惡劣環境影響。
(9)匏瓜:匏,音「袍」。俗稱苦葫蘆,味苦,人皆不吃。
(10)系而不食:系,音「系」,懸掛。比喻懷才而莫展,一如匏瓜中看而不可吃用。
【語譯】
佛肸召孔子去,孔子想前往。子路說:「以前我聽先生說過:「親自做壞事的人那裡,君子是不去的。」現在佛肸佔據中牟邑反叛趙簡子,你卻要去,這是為什麼?」孔子說:「是的,我有說過這樣的話。但是人們不也說:為人處事不應受到外在環境影響而改變自己的意志;人們不也說:本質極好就不會受惡劣環境影響。我難道只是個苦葫蘆嗎?怎能像苦葫蘆那樣,只懸掛在那裡而不讓人吃呢?」
【研析】
從本文可以得到一點啟示:問題浮現後,道德修養不同的人,往往看問題的角度、衡量的標準、所做的選擇也不同,他們反應出來的思想、言行,恰恰表現的是他們心性高低、思想境界、道德觀念和價值體系的不同,由於心中最本質、最看重的東西不同,選擇也就不同。從文意推想,孔子可能有抓緊機會,要證實儒道給世人明白的決心;而子路考慮的範圍不夠大,在意的是人家一時善惡的表現、安危、孔子教導過的小範圍的道理。
雖然人們對於道理的認識深淺和心性修養的高低有差異,但是這樣的差異是合理的、正當的,如果不能體會「一以貫之」(《論語.衛靈公》)、「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論語.子路》)的道理,可能接受不了這樣的差異,如果不能以「忠恕」正確對待,那就容易和人事物對立起來,其實這恰恰顯現的是自己守不住心性、修養不夠。真正有修養的人,能最大限度的包容不同,理智圓容看待問題,也能方方面面考慮周到、不傷害別人,對社會、對人、對自己的言行負責。
還有一個例子。「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子路不悅,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論語.陽貨》)意思是說:季氏家臣公山弗擾佔據費邑反叛,召孔子去,孔子打算去。子路不高興,說:「沒地方去也就算了,何必一定要去公山弗擾那裡?」孔子說:「他來召我難道只是一句空話嗎?如果有人用我,我就要在東方再興周禮。」可見,修養不夠的人,用小範圍的道理,去衡量、去質問君子的言行,可能更突顯自己的無知罷了。
【延伸思考】
1、「吾豈匏瓜也哉」有「有志難酬」和要證實儒家主張給人們明白的意味,子路沒能為孔子設身處地想一想,所以一時無法理解孔子的心意。人們常常只想和自己談得來、情投意合的人交朋友;反而排斥道德觀念、價值體系差距較大的人。
想想看:按照「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論語.子路》)的說法,「只和自己談得來、情投意合的人交朋友,排斥道德觀念、價值體系差距較大的人」是心性修養欠佳的表現,那麼我們應該如何擴大容量,包容想法不同的人,與人和平相處,不排斥別人呢?
2、道德修養很好的人,有時候很難和道德修養欠佳的人說清楚許多道理,因為人們有太多心思的框框,無法明白框框以外的一切,這對自以為是、道德修養欠佳的人而言,似乎是經常要發生的問題,用自己很有限的認識,去質疑一切、看不慣一切。唯有提高自己的心性修養,認識自己的不足,多看自己,少看別人的不足,才是正途。試比較自由民主和共產體制下的人民,在包容不同想法這方面的差異。
【閱讀資料】
珍惜聖者與聖者的善導
《史記·孔子世家》中有一段話,讓人看了沉思良久,不禁感慨萬千。
孔子出生貧賤,一生奔波,晚年周遊列國,卻沒有一個君主肯採納他的主張,最後絕糧於陳國和蔡國之間。跟隨孔子的人都餓得沒有力氣站起來,孔子卻繼續向弟子講述他的學問,弦歌不絕。
弟子子路於是面帶慍色地問孔子:「君子也有走投無路的時候嗎?」孔子回答說:「君子在困窘的時候也堅守節操,小人卻會不加節制,什麼過火的事情都會做出來。」
孔子知道弟子們心裡不高興,就問道:「《詩經》上說:「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卻徘徊在曠野中」,我如今就是這般落魄,難道是我做錯了什麼嗎?為什麼落到這步田地呢?」
子路回答說:「大概是我們仁德或者智謀不夠吧,所以別人不信任我們,還把我們圍困在這裡。」孔子回答說:「哪有這種事?如果有仁德智謀就暢行無阻,伯夷叔齊就不會餓死在首陽山,比干也不會被紂王剖心了。」
子貢回答說:「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大概老師的道很博大,以至於天下沒有一個國家能容納得下先生),那麼先生為什麼不稍微降低一下您的要求標準呢?」孔子歎息說:「唉!子貢,你的志向太不遠大了,你不想著如何修養自己的道,卻降低要求標準去迎合世俗!」
顏回回答說:「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但是君子應該注重修養自己的道,如果我們修養不好,那是我們的問題;如果我們修養好了,但是卻不被重用,那是這些國家的恥辱。那麼他們不容納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這時候才顯出我們是君子啊!」
孔子有弟子三千,身通六藝者七十二人,子路和子貢也都算弟子中的佼佼者了,但是子路對老師都沒有信心,子貢甚至希望老師能夠降低他的道德標準去迎合世俗,唯有顏回信念純正。
傳播真理,即使如孔子這般因材施教,在關鍵時刻,人在困苦中能秉持真理也是如此之難。
老子一定是看到了這個問題,因此一生「道隱無名」。孔子在求見老子的時候,老子教導孔子「良賈深藏若虛;君子有高尚的品德,外表卻謙恭得像一個愚鈍的人」。雖然老子的學說被後世學習兩千多年,但當年老子只是周朝管圖書的小官,默默無聞,籍籍無名。
如果不是老子後來西出函谷關時,尹喜見紫氣東來,其長三萬里,狀如飛龍,而勉強請老子著書的話,老子恐怕也不會主動寫下這流傳千古的《道德經》。老子在這本書臨近結尾時寫道:「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並非巧合的是,《佛本行集經》和《釋迦牟尼傳》中對於釋迦佛也有著類似的描述。
當釋迦佛在菩提樹下開悟後,曾經感歎「我所證悟的佛法,難見難知,不可思議,也不可覺察,真不知道如何才能讓世人明白。他們都被貪慾、嗔恚、愚癡、邪見、驕慢、諂曲種種無明所覆障,薄福鈍根,沒有智慧,怎麼能瞭解我所獲得的道法呢?我現在如果要為他們說法,他們一定會迷惑不解,同時也不能相信接受,甚至還要對我進行誹謗,而因此將使他們來世墮入惡道,受種種痛苦,這不有違我度脫眾生的初衷嗎?與其使他們受苦,那麼我還是不要對他們進行說法傳道,而獨自悄悄地進入涅盤境界吧!」(大意)
大梵天王看到釋迦佛不準備駐世說法,趕快下來勸說,於是才有釋迦佛在世間傳了四十九年的法,吃盡苦頭。
耶穌傳法時,有門徒十二人,然而當耶穌被抓的時候,「門徒都離開他逃走了。」耶穌在進耶路撒冷時,預見到自己將要被釘在十字架上,於是感歎「耶路撒冷阿,耶路撒冷阿,你常殺害先知。」
孔子周遊列國,絕糧於陳蔡;老子說他的道「天下莫能知、莫能行」,釋迦牟尼因見眾生難於度化而欲在開悟後直接進入涅盤;耶穌被釘在了十字架上。聖人、覺者、先知在世間想善導世人,難度都如此之大。
我也常常想,當今人們是否能夠以這些歷史為鑒,好好珍惜聖者和他們的善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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