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門町到東門町
美食的歷史也可以從地域來談。台北最早發展的地方可以說是艋舺和大稻埕一帶。這兩者當中前者更早一點。例如你今天想吃最古早的古早味,去艋舺一定找得到,大稻埕還不一定有。但是大稻埕是洋商最早發展的地方,有很多洋樓,所以在飲食上也呈現出混雜的特色。到了日本殖民時期,日本人大力發展城中地區,因為艋舺和大稻埕都是城外,西門町等於是閑置的地段,後來就變成了墳場。日本人找建築師來設計紅樓可謂用心良苦,他們運用了中國的八卦和西洋的十字架元素一起融入其中。西門町的興起和日本的建設很有關係,因為蓋了紅樓,日本人開始引進很多洋貨販售,週邊也跟著開起許多商舖。
日本殖民時期很多的建設,後來國民黨政府來台灣就直接接收了。西門町等於間接同時擁有了日本和外省難民的色彩,當年非常多知名的外省館子都開在西門町。以外省族群來講,山東和上海(江蘇)幾乎是兩大族群,因為青島和上海都是沿海港口,相對內陸來講,居民容易遷徙。衡陽路上不僅外省館子特別多,路邊也有很多外省老兵在賣自己的家鄉口味,形成西門町一種很特別的移民飲食文化及經驗。
接下來興起的就屬中山北路。中山北路一段到七段,將近天母一帶,可以說是台北最具異國風情的一條路。當年經濟起飛的時候,所有重要的中小企業幾乎都落腳在中山北路,中山北路的繁榮幾乎等於是台灣經濟進入黃金時期的象徵。當初國民黨政府剛來台灣,對日本一切事物相當敏感,幾乎嚴厲禁止,所以日本料理只能偷偷開在一些小巷子裡。但是內行人如果想吃一些道地的日本料理,都知道要去中山北路及林森北路的巷弄裡尋找,這其實是有地緣關係。
當年日本統治台灣的時候大約有四大聚落:第一種是大官員,都落腳在小南門、牯嶺街一帶,所以那裡動輒有七十坪、八十坪、百坪的大房子。然後是中等官員,就住在麗水街、永康街、溫州街一帶,大約四、五十坪,現在去逛都還能看見一些日式老房子。然後就是一般來台灣發展的平民百姓,都落腳在西門町長沙街附近。最後一種就是貿易商人、社長,他們都住在林森南路、林森北路一帶,當時這裡由日人規劃成繁榮的大正町。所以林森北路至今仍保有些許日本風情,像一條通、七條通這些,不是沒有原因,城市軌跡的飲食性是這樣來的。
再講到東門町一帶。當初國民政府來台帶來了很多文官武將,其中文官體系大多是來自江浙一帶,多半落腳在東門町。所以鼎泰豐、秀蘭小館、高記、東生陽等等……這些出名的江浙菜,都從永康街、信義路一帶開始發跡。這也是我們家會從新北投搬到臨沂街的原因,因為只有東門市場能夠買到我父親懷念的那種家鄉味。
市場與美食的軌跡
「市場」也是了解台北族群口味分佈的一個重要因素。如果我今天想做我外婆那種台南菜,我就會去大龍峒、迪化街、新富市場三個地方買。如果要做我父親的江浙菜,我會去東門市場和南門市場。如果要做義大利菜、西班牙菜,我會去東區,東區就意味著要買新興食物。天母和東區很類似,但是更異國一點。
單單從食材的購買上,我們就可以談非常多的細節和背景出來。從這個角度來看台北很有趣,可以區分出許多小單元和小區域,而背後有這麼豐富的族群在傳承他們的飲食文化、在記憶他們家族的飲食史、在重溫自己家族的味道、在追尋一種對家族的情感。
東門町之後的新起之秀,就是東區和天母。東區的興起完全是商業因素,她是完全沒有經過都市計劃就成形的區域。台北市的都市計劃做得最好的就是南區,因為當時日本針對南區的鄰里巷弄都做了很好的設計,所以南區到處都有小小的公園,東區的公園就很少。南區很多公家機關,入夜後就熄燈,沒有辦法從這一條街一直走到下一條街;東區沒有古蹟、法院,較少公家機關和行政機關,到處都是巷弄,所以可以徹夜燈火明亮,打造出繁華的夜生活。從飲食觀點來看,東區也是全台北市飲食文化最混血的地方,日本料理、義大利麵、本省菜、外省菜都有,充份呈現台北混雜多元的飲食特色。
--轉載 馬可孛羅《台北學:幸福城市的風格地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