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2011年04月14日訊】我們最後一次激烈爭論是1月25日晚上,為錢雲會之死調查報告第二版要不要發布。我和黎雄兵、彭劍等大家都認為既然我們確信真相是交通事故,就應當發布,這次調查本來的目的就是去探尋真相,我們需要給公眾一個我們認為的結論;你說,我們的目的應該是監督政府的程序問題,在那麼多疑點的情況下,為甚麼要急於發布報告?在這樣的體制下,我們有可能發現真相嗎?那天爭論了三個小時,你在外地,我們三個電話都打沒電了。
很多時候我們堅定地站在一起,圍觀黑監獄,救助訪民,為死刑冤案提供援助,幫助毒奶粉患兒維護公正,幫助北京新移民的孩子爭取上高中和參加高考的權利,8年來,從孫志剛之死開始,我們一直在一起,甚至被導師逐出師門,我們也是在一起。
但有時,我們激烈爭論,比如人權報告。2005年我們開始撰寫中國人權報告,我主張三分之一內容講進步,三分之一是批評,三分之一是建議,而你認為,公民的立場應該是批評,表揚的聲音已經到處都是了。我知道我們之間立場有差異,十多年前就知道了。那時每週一次我們在一起討論民主、法治、自由主義、新儒家等等,你和俞江常說我激進,你作為批評者,那時還生活在北大象牙塔裡,還沒有接觸太多的社會陰暗。
當你開始成為一名行俠仗義的人權律師,面對那些被判死刑的無辜者和一個個破碎家庭,有朋友說,你越來越激進了。其實,我知道,是你太簡單了,不是別人不知道那些苦難,是他們學會了轉過臉去,或者,學會了忘記。
在坎坷的道路上,我學會了迴避一些不可碰觸的陷阱,而你還沒有學會,或者,你的天性永遠也學不會,你是傳說中的獨立知識分子,一個永遠的堅定的批評者。而這個國家還遠沒有文明到能夠容納獨立知識分子的年代。
幾個月前,你問我,願不願意和DL喇嘛連線交流,其實我是願意的,也知道這樣做的意義,說漢藏民族之間需要更多交流也許話題太大了,但至少,我尊敬他,珍惜這樣的機會。
2008 年「314」之後,你和Jiangtianyong等十多位律師聯合聲明,願意為被捕的藏民辯護,你的立場其實很簡單,作為律師有捍衛人權的職責,國家面對個體太強大,如果沒有充分的辯護,冤案可能發生,那是法治的恥辱,因此,任何人哪怕是最極端的恐怖分子被追究刑事責任時都應當獲得正常的辯護。這在一個現代文明國家,早已是常識,而在中國,你們居然要為壞人辯護,要為分裂分子辯護,那你們也就是壞人,是分裂分子,是敵對勢力。當你說,我是在捍衛法治的尊嚴,是為這個國家每一個人的基本人權,每一個人!包括你在內的每一個人!你的聲音立即會被惡毒的詛咒淹沒——放你丫的狗屁!然後你,突然就被失蹤了,那次 40多個小時。
而更重要的,也是很多人不能容忍的,你站出來是因為——你同情弱者。此刻,你不是一個國家的臣民,你是一個人,一個超越國家烙印的自然的人,任何個體或民族被壓迫就是你被壓迫,他們的痛苦也是你的痛苦。就像托爾斯泰那些傳說中的知識分子,他們更願意把自己視為一個超越國家的人,而這樣的知識分子還不屬於你生活的國度,你,站錯了隊。
愛國本是一種自然情感,我們深愛這片生養自己的土地、這土地上的同胞和歷史悠久的文化傳承,然而專制制度下,愛國常常被異化為對統治者的順服,如果你不能接受這樣的「愛國」,如果你還對統治者任意批評,你會被扣上「賣國賊」的帽子。
我沒有關心連線你們說了甚麼,沒有那麼多心思去琢磨每一個字句,我們總是把這個世界想像的更美好一些,雖然現實常常證明我們錯了。有人會記恨你的。他們的世界裡充滿了敵人,或者,還有一些更加聰明的人,他們的世界裡需要敵人。
你被帶走的第二天,傳出興善研究所被搜查的消息,警方拿去了電腦和一些申請資助的材料。
興善研究所的目的是為了反對死刑,註冊手續還沒有辦好,當然這注定困難重重。我們大家其實並不怎麼支持這個項目,不是我們贊同死刑,而是取消死刑離中國還很遙遠,當下我們應該做那些急迫的事業,比如教育公平、暴力拆遷、人大選舉等等。而你不一樣,你比我們更理想主義,你不需要考慮是否現實,你只需要按照內在的良知去努力。
「興善」是一個人的名字。2006年1月18日,基於受害人「復活」,湖南省高級法院對滕興善故意殺人案做出再審判決:滕興善被宣告無罪,而他17年前已經被處決。獄友回憶當年他被刑訊逼供,說完「我頂不住了,只好承認殺了人」,仰天大哭。無論律師怎樣無罪辯護,也無論臨行前他如何大喊「冤枉」,沒有人理會。而在證實丈夫是冤死之後,妻子並未替丈夫伸冤,而是沉默了10年,面對女兒的質疑,她說,我們沒有錢,也怕跟政府打官司。
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有人真的做到了「屈死不告狀」,他們是那麼的絕望。你開始了行動。承德陳國清等搶劫殺人案、聶樹斌故意殺人案、甘錦華故意殺人案、冷國權販毒案、夏俊峰殺死城管案,還有很多很多,你關注死刑,力所能及為死刑犯辯護。有些案件事實很清楚,無辜者被判死刑,很多人容易理解你的立場,而有的案件,嫌疑人很像是真的殺了人,你的辯護會讓很多人誤解。
據說中國有80%的人是支持死刑的。越是仇恨積怨深厚的地方,人們越支持死刑,而你卻想在這積怨深厚的土地上舉起反對死刑的旗幟。
很多年前你曾經說過,你將永遠是一個批評者。這樣的人對於中國人來說還是一種陌生的存在,如果你不馴服於現在的權力,那你一定是為了推翻現在的權力,作為一個只是生產思想而且常常是超前的甚至怪異思想的人,你不可能不服務於某個現實的利益集團,這是中國傳統文人的生存邏輯。
然而歷史一再證明,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布魯諾大逆不道地認為地球繞著太陽轉,遇羅克公然反對出身論,人類文明每一點進步在那個時代都曾是激進的甚至瘋狂偏執的。這應該是一個多元的社會,每個人的觀點都是真理的一個表面,而真理就像一個圓球,有無數的表面。一個自由的社會,應當保障不同的思想尤其是今天看來偏激的思想的存在,今天,發達國家仍然會有一些激進的人們,他們很多人在大學裡教書。
而中國沒有不被權力侵入的大學,知識分子們如果勇敢地說話,會被媒體封殺,會丟掉飯碗。你走的更遠,一次次被談話,一次次被威脅,一次次被軟禁,一次次被失蹤,這是你的生活狀態。其實你已經學會了很多妥協,可在這犬儒的時代,你一直想站起來像一個人一樣活著,那你一定太激進了。
我們生活的目標之一是讓人們能夠自由地說話。我們國家的未來,應該是一個能容納批評的社會,多少年之後,也許你仍然是一個批評者,但那個時候,你不再會因為批評被失蹤被黑頭套了。
你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被失蹤了。那天下午我們約好見面,想談一談對光誠的幫助,可是到了晚上再也沒能聯繫上你。當我們上學的時候,沒想到今天的你走了這麼遠。也許是這個社會的渴望,也許是前方重重黑幕吸引著你走上這條救贖之路。
「我正行走在一條崎嶇顛簸的路上/但我未曾停止過歌唱,我的愛人/路邊的柳葉緩緩地變換著顏色/風中隱隱傳來遠方化雪的聲音」。
這些天傳來很多勇敢的公民失蹤或者被捕的消息……雖然大自然陽光明媚,這是一個特別寒冷的春天,這樣一個國家,這樣一個時代,歷史的陰霾深深籠罩。我們是如此的卑微和無奈,甚至除了等待甚麼也做不了。
請原諒,我不能寫上你的名字,希望它能夠在脆弱的網上存活,傳播更遠。
許志永20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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