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溪鄉的「中坑古道」是一條沈寂已久的古道。三年前,我讀劉克襄先生著的《北台灣漫遊-不知名山徑指南》,初次認識了這條古道小徑。書裡提及,民國71年(1982),前輩謝永河先生從枋山坑山下山時,與友人試探沿著中坑溪往下游走,無意間發現了這條已被廢棄的古道。
這條古道被發現之後,竟又沈寂了20年之久。幾年前,劉克襄先生探訪這條古道,他從中坑溪的下游往上走,走到半途的梯田草原,因後續的山徑隱密不明,而放棄繼續上溯尋。
這幾年來,這條古道依舊被遺忘在山林裡,網路上未見任何關於這條古道的登山記錄。對我來說,這條古道似有若無,所以沒有留下特別的印象,也不會有想要探訪的念頭。
直到今年九月初,藍天隊江啟祥隊長與同幾位山友,重新打通了這條古道,繪出古道地圖,重現這條古道令人驚艷的面貌(註1)。參與這次踏查的山友mori兄如此敘述他的發現 :「...層層下降的大梯田草原,此處佔地非常遼闊,爬山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嘆為觀止!」mori兄走過無數的山林古道,會出此言,令人感到驚奇,而當年謝永河先生初走這條古道,也曾這麼形容:「見到下游溪邊毗連片片綠地,形成大小不整齊的梯田,以為有田就有人耕作」、「如此經過幾十畝田地,結果依然是有田無人。」如此奇特的景象,且又是一條歷史古道,就觸動了我想要一探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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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據前輩們的踏查資料,今天我來到了雙溪鄉盤山坑產業道路「外柑腳高分電桿#45」處,展開中坑古道的旅程。電線桿旁,有條叉路通往溪邊,溪岸正有兩輛怪手在溪床進行河川整治。
來到溪邊,便望見下游不遠處有一座古橋,透露了古道的訊息。先走往參觀古橋。橋身已重鋪水泥,兩座橋墩是砂岩砌造的,古味盎然。
尋找渡溪點時,操作怪手的工程人員向我揮手示意,隨即用怪手將岸邊兩塊大石推入溪中,讓我踏石過溪。過溪後,沿著溪岸的土石路上行。不久,越過小溪流,土石路續通往附近的中坑2號民宅,古道則是越溪後,再越溪,沿著溪流左岸邊上行。
不久,抵達一處柚子園,兩片大鐵門敞開未關,進入後,左側鐵門旁的草間,有一座小土地公廟,當地人稱為「水尾土地公」。廟身古樸,牆面刻字多己模糊。mori兄的行程記錄提及,雙溪鄉誌記載這座福德祠修建於明治38年(1905),已有百年以上的歷史。
小徑穿過柚子園,中秋節已過,樹上仍然有未採收的柚子,果實已黃,地上也有散落的殘果。過柚園後,野薑花夾道,花香撲鼻。草地及泥土有些濕濘,應是昨天山區有雨所致,褲管染濕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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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薑花草地,抵達溪谷,踏石溯溪一小段,古道越溪至對岸,沿途仍見柚子園。自土地公廟前行約行15分鐘,抵達了今天遇到的第一處溪岸梯田草原。果然如前輩山友所形容,沒想到這不起眼的中坑溪上游溪谷,竟隱藏著如此一片碧草如茵的梯田草原。
昔日的中坑先民就利用山泉及溪水,將河岸谷地闢為田畝,耕作範圍逐漸擴大,而隨地形而在坡地闢出這麼一塊塊不規則狀的梯田。
這梯田層層,數來約有七、八層之多,如此山中良畝,竟已廢耕多時,盡成草地,只有石塊砌成的駁坎,橫臥草地,仍佇自堅守崗位,將草坡切成層次如梯。山谷靜謐,晨氣鮮芬,一溪清潺流水,伴著這片綠野山谷,此身此心整個的融入此景此境。山界有句名言:「登高非避世,到此息塵心。」正足以形容此刻心情。
這裡景致優美又幽靜,宛如桃花源地。然而原來住在這裡的中坑住民,卻因耕作辛苦,迫於生計,在幾十年前就放棄了這片美好田畝,而形成有田無人的奇異景象。如此看來,桃花源雖是心靈的歸宿,卻未必適合現實生活。
走在草地上,忽然瞥見左側草叢旁有異狀,定睛看,竟是三頭水牛,兩大一小。牠們早就注意到我了,神情緊張的警戒著盯著我。牠們的姿勢,與20幾年前謝永河前輩所敘述的場景如出一轍,水牛採立正姿勢,臉色透露出驚奇之狀。二、三十年來,這裡的水牛,很少看見人類,所以才會如此神經緊繃的警戒著。
我緩步離去,以避免牠們因心慌而肇事。跟著登山條,越溪至右岸草地,續向上游方向前行。古道至此,一分為二,一沿主流溪岸,一循支流溪岸,至上游再度會合。我沒有注意到右線,於是跟著主流溪岸的登山條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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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行,沿途兩三、次穿越溪流,古道時而貼近溪流,時而繞離溪谷,一路不時遇見廢棄的美麗梯田草原隱身於林間或溪畔,令人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溪流有小潭,魚群悠游,再再令人陶醉而欲罷行程。
在隱密的林中,忽逢整片草地,見一排排人工堆砌的層層梯田駁坎,偶爾又遇數塊巨石橫臥草地,驚艷之餘,也神情恍惚,以為在原始的濃密森林中,遇見了類似馬雅遺址的文明遺跡。
就這麼走了一個小時,行抵一處草地時,看見了此行唯一較完整的石厝遺跡。石頭砌造的門柱及門楣依舊在,牆垣只剩殘半,被樹藤草蕨所盤佔。屋主早已遷離多年。
續行,又獨自在山中走了40分鐘,抵達古道左右線會合處。接著,來到中坑古道途中最後一處草原。從草原上眺望中坑頭鞍部。山頭看似不遠,但根據資料,還須四、五十分鐘的路程。於是在此地用餐及休息,躺在草地,享受陽光綠地。
如果僅以踏青為目的,這處草地是理想的終點及折返點。這裡自成一片天地,沒有水牛活動的蹤跡,青青草地,可以來個小憩,或坐觀青山白雲,即使做日光浴或在草地裸奔,都不必擔心會過於驚世駭俗。若選擇繼續前行,則後續的路段就只能靠古道情懷來做為前進的動力或意志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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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前行不久,古道越溪之後,山徑明顯轉陡,爬來漸感辛苦,頻頻休息。獨行在這片幽僻冷清的古道小徑,一步步踏踩著前進,腳下草間猶可看見零零星星的舊石階殘跡,古道荒廢久矣。忽然,林間響起淅瀝聲,雨滴穿林而下。
穿起雨衣,繼續前進。這突如其來的陣雨反倒激起一股意志力,奮勇向上爬。耗費了50分鐘,終於抵達中坑頭鞍部下方的一條廢棄產業道路。這條道路是從坪雙公路(北42鄉道)豹子廚附近開進來的。抵達這條道路,取左行,只走幾公尺,就見右側一條山徑,可續爬往中坑頭鞍部。
我先休息一會兒,走一段產業道路,從草叢空隙處俯瞰中坑溪谷,尋找我走過的路線,卻只見一片濃密綠蔭,絲毫不見隱於其間的美麗梯田草地。若不緣溪行,且忘路之遠近,怎有機會闖進桃花源呢?
最後一段山徑又是急陡坡,爬來頗辛苦,但已不構成阻礙。5分鐘後,我爬上了中坑頭鞍部,抵達中坑古道的終點。鞍部是四路山徑交會處,可右往枋山坑山,可左往北豹子廚山,而越過鞍部,就是「枋山坑古道」,可通枋山坊及闊瀨,途中又有支線可越嶺往火燒寮及平溪。
鞍部有一座小土地公廟,名為「福安宮」,又稱「水頭土地公」,門楣刻著「大正十一年」(1922)。鞍部立有一塊礦務課675號基石,而最奇特的是這裡也有一塊大正元年(1912)豎立的方向碑,碑面依方向分別刻著「北頂雙溪行」、「南往闊瀨行」、「西石碇行」,足見此地曾經是重要的古道交會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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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ri兄和藍天隊江隊長即推論,清朝時代安溪茶商所出來的淡蘭古道,行經雙溪鄉的路段,極可能就是通過中坑頭鞍部,再出盤山坑。這種推論合理而且有根據。我查閱明治37年(1904)出版的《台灣堡圖》(註2),中坑頭鞍確實是這附近古道的一個重要的交會點。
這裡也是昔日石碇堡、三貂堡、文山堡的交界處(枋山坊山是界山),鞍部以北的中坑、柑腳屬於三貂堡,以西的火燒寮屬於石碇堡,而以南的枋山坑、闊瀨屬於文山堡;大正元年時,在此地豎立這塊方向碑,大概也兼有做為界碑的目的。
我終於順利走完中坑古道,第一眼看見中坑頭鞍部這座古樸的「福安宮」時,頓時就忘了這整整三個小時的登爬疲意。這座小土地公廟的對聯,對經常探訪古道的山友來說,並不會感到陌生,不少古道的土地公廟都寫著同樣的這句話:
「白髮知公老,黃金賜福人。」
誰是「福人」呢?土地公沒有顯靈明說。我猜想,能夠長途跋涉到這處鞍處的山友,大概都是所謂的福人吧!?古道沈寂已久,土地公寂寥多年,何來黃金可賜福人呢?惟有山間清風,嶺上白雲而已。身體健康,心境平和,大概就是土地公賜給山友的黃金吧!?
循著原路下山,原本還打算走中坑古道右線下山,但今日的路程,體力負荷已過量,回程不宜再走陌生的路線,而我對古道左線的清淙溪水及梯田草原仍念念不忘。這時天氣已放晴,於是仍走原路,找一清溪佳處,沐於溪,與魚遊,然後詠而歸。
日期:2008.09.26 (寫於2008.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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