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2月12日訊】六
我們這一代對真實台灣的最初瞭解,大抵多由文藝而來。從鄧麗君的歌侯孝賢的電影,到鄭愁予的詩白先勇的小說。是這樣一些偷聽盜版和傳抄,使我們漸漸確知,在嚴密的高牆禁錮之外,在毫無人味的革命文藝之外,還有另外一些中國人在享受著另外一種溫軟生活,在抒寫著另外一些明心見性的文字。
澎湖灣基隆港都是隨歌聲一起飄來的地名,忠孝東路淡水灣從吉他的弦上延伸到我們的視角。一個彈丸小島,從羅大佑到周杰倫,潤物有聲地浸透著此岸兩代人枯燥的心靈。儘管今日之台灣電影,似乎遠不如大陸賀歲片的賣座;但是重溫侯孝賢那些散文電影,依舊會讓那些擅長法西斯盛典的導演相形見絀。
《戀戀風塵》是侯孝賢早期的敘事,講述一對青梅竹馬的男女,打小並不自覺於所謂的愛情。後來一起去城市打工,女孩的媽託付阿遠,「你要好好照顧阿雲,不要讓她變壞了,以後,好壞都是你的人」。——聽著就溫潤的囑託啊。阿遠應徵入伍了,阿雲送給阿遠的禮物是一千零九十六個寫好自己地址姓名並貼好郵票的信封。結果是阿遠退伍之前,阿雲和天天送信的郵差結婚了。看這個電影,我常常想起沈從文的小說《阿金》,一樣不可捉摸的命運,透出悲涼的黑色幽默。
電影的外景選在基隆山下的小鎮——九份;也因為這個電影,使這個寂寞無名的礦區,成為了今日台北郊野的旅遊勝地。這是大陸旅遊團不會光顧的地方,我決定去這一陌生所在,是因為陪我去的,竟然就是電影的男主角阿遠的扮演者王晶文。
晶文兄應與我同代,歲在中齡卻依舊如當年劇中人一般純淨靦腆,不似我一般頑劣。一個當年的明星,重返他使之揚名的古鎮,卻絲毫沒有一點我們所習見的張揚。說話輕言細語,低調得生怕驚動了那個曲折深巷。在那早已廢棄的鄉村影院斷牆上,依舊懸掛著多年前那幅《戀戀風塵》的著名廣告——他扛著一袋米挽著阿雲行走在礦山的鐵軌上。但是已經沒有人還能認出,他就是那個不知將被命運之軌帶向何方的青年了。看著曾經的儷影,他低語說那個演阿雲的姑娘,後來去了海外。
我很好奇於他這個當年電影科班出身且早早成名的男人,怎麼不再繼續活躍於影視的名利場上。他說我就像那個男主角一樣,演完電影就去金門島服役了—— 這是當年台灣每個大學生都要完成的一段使命。他在金門,愛上了運動和寫作,於是成為了今天大報的體育記者,成為了一個遠離鏡頭燈光的自行車漫遊人。
九份是日據時代的一個廢棄的金礦開採區,至今仍保留著濃郁的殖民特色。沿山蜿蜒的小街,俯瞰著海市蜃樓一般的基隆港。家家門臉都在經營著各色點心和特產,一樣的喧嘩卻有著迥異於內地古鎮的乾淨。我們去一個掛著《戀戀風塵》景點招牌的茶肆喫茶,古舊的桌椅恬靜的茶娘,木炭火上溫著的陶壺咕嚕著懷舊的氤氳。茶具和茶湯都那麼好,只許一個好字似乎其他皆難以形容。
沒有人還能認出這就是當日少年,我們在兩岸各自老去;我們隔著幾十年的政治烽煙,艱難地走到一起溫一壺中年的午後茶,像董橋所說那樣沏幾片鄉愁,然後再迷失在海峽的茫茫之中。臨別我說,我在雲南的古鎮茶肆,等你來騎車。我們多麼渴望這是一個沒有驅逐也不需簽證的世界啊,我們這些大地上的漫遊者,祖國的浪子,可以自由丈量自己的人生。
七
寫作之外,我就像王朔筆下的人——一點正經沒有。很多時候嬉皮笑臉,是我們在這個偽盛世的土地上的精神自慰。平生不愛正襟危坐的我,這次難免要面對一些媒體;很多大陸的親友都為我提心吊膽,生怕出言不遜得罪自己的祖國,而遭逢馮正虎的待遇。
台灣中廣的胡忠信先生,是彼島的文化名嘴。我們對坐在播音室打開話筒前,他善意地提醒我——他的節目對岸相關部門都是要收聽的。我笑答沒有關係,我對我的祖國沒有惡意,即便尖牙利嘴,也無一不是為了投合當政者一再聲稱的民主口號。
晚上在著名的鼎泰豐吃包子,前名記徐宗茂先生帶著日本記者本田先生來作陪。二十年前的廣場上,徐兄是前去採訪的記者。那個著名的半夜,他的後背被流彈射穿,是那些善良的市民穿越火線,用板車拖著他狂奔醫院,如此才大難不死。那一刻陪在他身邊的另一台灣記者是阿渡,他們記下了那個板兒爺的名字,這個北京人成了他們終身的朋友。
談起他至今猶存的傷痛,他淡然地說——我和你們不一樣,對我而言,只是一個工作意外;就像任何一個戰地記者,都有可能面對這樣的事故。但是對你們而言,是骨肉深處的隱痛,我們遠沒有你們那種深刻。
是的,那一刻我並未出現在廣場,我的血也未曾浸透方磚,我為何要如此孜孜矻矻地計較那一段歲月呢?因為良知在暗夜生疼。也許罪錯,任何一個政府都可能在某個時代犯下;就像《光榮與夢想》中的美國史,開篇記載的就是對示威者的鎮壓。再如台灣的二二八事件,那都是歷史不能繞過的一篇。我們在自己的祖國,卑微得不敢要求追訴責任,只想不被抹殺血痕。在沒有道歉的漫長歲月裡,我們只能私下紀念。那些死難者既不是我的至親也不是我的熟人,但他們是我的同胞,是一群和我一樣對自己的國家心懷善意的好人。既然政府文告都改稱風波或事件了,那就應該重新定義那些亡靈。
但是就在昨天上午,成都一個因為在博客裡撰文紀念的好人譚君,卻因此獲刑五年。這個全國人民涕淚援助的災區,主官們就能如此冷血,我再次感到徹骨心寒。在這樣劃時代的審判面前,我的天良告訴我——我必須在此供罪,如果紀念有罪,那我就是那個也在每年的忌日,一定要焚香遙祭的人。我不敢在譚先生面前,隱匿我的同罪。 (//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