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偉時:小女生、大作家的人道情懷

袁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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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月12日訊】 朋友們叫她應台。馬英九叫她大小姐。偶爾聽到有人叫:「龍局長」,非常突兀,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笑出聲來。諒必她當官的時候政績卓著,人們還記得她,否則馬英九競選總統就不會請她主持制定文化政策了。

如果光看她的成名作《野火集》,你會認定她是替天行道的俠女,剛烈強悍,老是追問「中國人,你為什麼不生氣?」在公共場合,面對高壓和挑剔,她從容應對。可是,回歸私人空間,她愛玩,與朋友們說說笑笑,天南海北神聊,鬥嘴,有時甚至露出一副打翻了牛奶的小女生那樣的怯弱和乖順相,惹得大家笑聲一片。

2006年5月,一群人結伴遊桂林。她頭戴花環在漓江船頭遠眺、岸邊漫步。在著名景區龍脊和附近的梯田、高山、農舍中,興緻勃勃,走動五個小時毫無倦意;午飯後,她意猶未盡,說:在這裡住一晚吧。沒人回應,一陣靜默無聲;威武高大、聲音宏亮的大同突然大喝一聲:「不!走吧!」哄笑聲中,應台像一條小綿羊,一聲不吭跟著大家上車。奔馳兩個多小時後到達預定的旅館,在擺滿農家菜的餐桌上,她又有講有笑了。

2008年3月一個週末,她邀請朋友們到她家裏玩。約好下午在她家附近的海邊匯合。她先是在堤岸上東奔西跑,然後躺在一塊大石板上,閉上眼睛,任由浪花濺到自己身上。回到她家,景明和曉林(林達)自告奮勇掌杓。應台收拾一下廚房,就到客廳和男子漢閒聊。突然,景明尖叫:「雞湯呢?雞湯到哪裏去了?」接著醒悟過來說:「應台,你把我開好的雞湯罐頭扔掉了吧?」她不敢回應,跟著大家大笑!

難怪寶貝兒子安德烈嘲笑她是「五年級小女生」;十七歲的菲利普當面說她:「你簡直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五歲小孩」 !

最可憐兮兮的,是2008年8月她在三藩市新書發佈會上說的一年前的故事。暑假,她在上海租了一套公寓,安德烈和菲利普要來這裡實習和渡假,可以好好享受天倫之樂了。他們來了,安頓好行李,看她沒有離開的跡象,奇怪地問:「你也要住在這裡呀?」像一盆冷水澆來,受傷了,傷得很重!她立即出走,在街頭彳亍一個多小時,直至兒子打電話道歉,約好在咖啡館見面。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龍應台:《目送》)兒子告訴她:「我不是你可愛的安安了,我是我。」渴望獨立,渴望自由地飛翔,不是每一個少年都有的願望嗎?進一步說,又有哪一位公民不渴望獨立、自由呢?

千萬不要以為他們的母子關係是冷冰冰的。翻開她的《孩子你慢慢來》,文字和照片洋溢的溫馨、童趣和濃濃的愛,會讓你陶醉和留下永遠在心中震盪的笑聲。與一把把野火燒得國民黨專制統治者坐立不安的同時,她記下對生命生長的無比喜悅。讀讀收入《親愛的安德烈》的36封信,歷時三年,獨立訴求與母子情深融為一體。剛烈和柔情,一體兩面,水乳交融。

奧秘在哪裏?熱愛,尊重,平等,沒有居高臨下的訓導,誠摯地交談。安德烈說:「以我和弟弟、和母親的關係來說,我一點兒也不覺得這兩個人是我的『家人』,反而比較覺得他們是我的摯友。」母親「以一種安靜的、潛移默化的方式,把我教育成一個,用她的語言說『像一株小樹一樣正直』的人。」「她對我一方面極其嚴格,督促我努力學習,認真做事;一方面又卻極其講究自由、尊重和理性思考。」(《孩子你慢慢來.放手》)

豈止母子,現代社會的人際關係都應該是這樣吧:關注人的命運,尊重人,尊重他們的獨立、自由,彼此平等、誠摯地交往!那些高踞人上指望一呼百諾的權奸、錢蠹及其幫閒、幫兇,神憎鬼厭!對兒子和朋友的尊重,對褻瀆文明、侵犯權利的憤慨和對逆來順受的譴責,都源於對人的尊嚴和自由的熱愛。小女生情懷與人間大愛並存,於是柔情似水和金剛怒目文章交替出現。

「文學是人學」。尊重人,揭示人性的內涵,與損害和侮辱勢不兩立,心靈就會相互感應。人的覺醒,從臣民、奴僕到公民,是從中世紀向現代社會轉型的核心內容。合格的現代作家必然具有人道思想,差別只在深淺和多少。從向現代社會轉型開始,任何國家的偉大作家必然是偉大的人道主義者。觀察應台,愚意以為她的成就也無不源於震撼心靈的人道情懷。

2009,應台的《大江大海 一九四九》問世,洛陽紙貴。1949,中國和每一位中國人的命運都被風暴甩入新的軌道。60年過去了,勝利與失敗已是明日黃花,讓有心人從容論道、格物致知吧。她關注的是人的命運。記下那麼多驚心動魄的故事,一記記重錘敲打人們的人性和良知。

其中有一個被眾多史家忽略了的拉包爾集中營的故事。這是太平洋上赤道以南新幾內亞的一個小島。二戰期間,它是日軍幾個大戰俘集中營之一。戰爭結束,「百分之九十的俘虜被虐死亡。」(328頁)

1942年12月底,南京老虎橋集中營1500多俘虜被運往拉包爾集中營。兩年多以後,戰爭結束,活著走出集中營的中國戰俘只有四百人。沒有必要問他們是哪一國人。他們中有美國人,英國人,澳大利亞人,印度人、中國人……。也不必問他們屬於哪一黨派。中國戰俘中既有國民黨軍,也有新四軍,還有各式牌號的游擊隊和老師、學生、記者等抗日誌士。國民黨軍中既有大陸電影中必然以流氓、地痞姿態出現的「忠義救國軍」;也有被國人一致讚美的英雄:1937年淞滬戰役固守四行倉庫的「八百壯士」餘部57位。他們都是受難者。傾聽他們中任何一位的血淚故事,你不掉淚嗎?

當應台的團隊費盡心血找到一位倖存者時,這位老人說:「我知道為什麼我的戰友都死在拉包爾,但我李惟恂獨獨苟活到今天。我在等今天這個電話。」(375頁)為了不讓歷史重演,他要留下人類野蠻史中的一頁。

兇殘的殺人者的人性是怎樣喪失的?集中營中穿著日本軍裝的監視者有來自台灣的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和日本人一樣,他們上學的時候背誦天皇1890年頒布的《教育敕諭》:「一旦緩急則義勇奉公以扶翼無窮之皇運……」,1882年頒布的《軍人敕諭》:「盡忠節」,「正禮儀」,「尚勇武」,「重信義」。社會上流行的是:「獻於天皇,我的生命,為著國家,不會憐惜」的歌曲。常年呼吸瀰漫在空氣中的這些儒家信條加上「不服從命令,我們就要被殺」的恐懼,他們成了劊子手。

回顧20世紀中國,最驚心動魄的是連綿不斷的戰爭:抗日戰爭;革命、不革命和反革命的戰爭。應許殺戮以後會出現人間天堂。一億多中國人在戰爭及其併發症、後遺症中喪失了一人只有一次的生命。還原戰爭圖景、揭示其中的是是非非,是史家的責任。作家有別於史家。他們直視你的眼睛,拷問你的人性。雨果在其傑作《九三年》中說得好: 「在王權之上,革命之上,人世的一切問題之上,還有人心的無限仁慈,還有強者對弱者應盡的保護責任,安全的人對遇難的人應盡的救護責任, 一切老人對一切兒童應有的慈愛!」歸根到底,「在絕對正確的革命之上,還有一個絕對正確的人道主義」!《大江大海 一九四九》傳承的不正是絕對正確的人道主義嗎?

2009年12月30日星期三

──轉自作者博客 (原載《南方都市報》2010年1月11日) (//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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